三四二 孤獨之手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刺刺的目光微微一垂。她並不害怕暫時的分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分開。她知道他會回來的總好過在這裡強來,丟了性命。可君黎伸手拉過了她,“你分明知道我絕不可能將刺刺留在你的手裡既然與她同來,自然要與她同走。教主若定要出爾反爾,逼我再戰一場那我也只有奉陪到底!”

整個演武場都靜了,像是沒有人料得到君黎會作出這樣的選擇。那樹頂葉梢的殘雨滴滴答答地落在場周,才濺起了一點點的漣漪的波動。刺刺的一顆心一時間也像忘了跳了,良久,她才恍悟過來,匆忙忙地竟第一次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君黎哥,我在這裡留一陣也沒什麼的,你別要……”

君黎沒有打斷她的說話,可是她從他握她的手掌上覺出了他的決意。她怔怔地就這麼停了口,安靜下來,想起她答應過他,今天的一切都要聽他的。

“這一次,不知道我的對手是誰?”君黎看著拓跋孤。

她也去看拓跋孤,嘴唇顫著,不知他會說出哪一個名字。

“教主,這一場比武,不如由我與君黎對手吧。”單疾泉到底是開了口。他知道,此時此刻要拓跋孤將這場比武交到自己手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只是無法想象今日之事要如何了局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不想將結局交到旁人手上。

“不必了。”拓跋孤果然冷冷道,“先前是青龍教怠慢了對手黑竹一會之,原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稱晚學後輩此番倒不如本座親自領教君黎道長高招,道長以為如何?”

“教主叔叔……”刺刺有些難以相信,“你……你怎麼能……”

她心忽然一橫,將手狠狠從君黎手中掙脫出來,兩步走到他身前這也是她的承諾吧要將他擋在身後的承諾。

君黎反倒吃了一驚,只聽她向拓跋孤道:“教主叔叔,難道你真要乘人之危嗎?那些……那些平日裡你常說絕不能做的事,你怎麼……怎麼就要做了呢?君黎哥原本身上就有傷,你也看見了,方才又……又與霍伯伯拼得這麼兇……若再戰一場,他真的會死的!教主叔叔,霍伯伯被人暗算,如果真是君黎哥所為,不要說你,我也必會要他給個說法的,可是現在什麼都還不知道,就定要動手嗎?君黎哥已經說了會查清真相教主叔叔就算不肯相信他,總也相信我吧?”

對面的拓跋孤露出不無同情的冷笑。“刺刺,你適才也聽得很清楚了,並非我沒有給他機會是他自己作出了另一個選擇。既是江湖中人,尤其既是一會之,自然該明白選擇的分量,便就只能作又一場邀戰與應戰了!”

“教主叔叔……”

“刺刺,你還不明白嗎?”輪到君黎冷笑了一聲,“這個你口口聲聲叫作叔叔的教主,他口口聲聲說擔心我會以你要挾他們,卻在做著用你來要挾我的事情。他其實比誰都清楚我會怎麼選擇。他也比誰都清楚,我不可能殺霍右使他只是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刺刺一雙眼睛閃動著,看著拓跋孤,有些未能全信。

拓跋孤沉默了須臾,抬道,“若從本心而言,我確未料到你真會作出這般選擇。我倒也願意為此佩服你不過,還是等你今日若能不死再來說那些話吧!”

君黎沒有回答,伸手輕觸刺刺,示意她還是暫且避去顧笑夢那邊。

可是刺刺沒有移動腳步。她忽地將劍一拔,輕巧的劍身脫離劍鞘的聲音也可以這樣驚心。她擎起劍來,平平地這樣一舉,將劍尖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那個她一直稱之為“教主叔叔”的人。只那一瞬間,她的眼眶溼了。

“如果非如此不可,我也只能這樣。”

拓跋孤皺起眉頭來,“刺刺。”

刺刺忍著鼻中之楚。“君黎哥前兩日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就這樣去臨安,不再來青龍谷。是我叫他來的。我以為……青龍谷是我的家,絕不可能有危險我以為你是真的寵我,愛我,疼我,和我爹一樣我以為我在這個家裡,到底還能有一點點讓你們放在心上的分量。可是……我好難過,原來……我單刺刺在這個青龍谷,在這個……這個我從小長大,我最最喜歡的地方,竟連保護一個自己想要保護之人都做不到你要我怎麼面對他!”

“單疾泉!”拓跋孤已喝道,“把你女兒帶走!”

刺刺的餘光瞥見自己的父親走近過來。她沒有轉頭看他。“爹,你可以將我帶走的。”她目中的顏色是他從所未見,“就算我現在要尋死,你也有本事阻止了我。但那有什麼用呢?你阻止得了我一生一世嗎?我只問你,你當真覺得……你們做的……是對的嗎?”

單疾泉停了步子。若說她的眼淚不能讓他心中如絞,必也是假的。但他還是按捺著。“刺刺,你先把劍放下現在是君黎與教主要比武,你卻夾在此間對教主兵刃相向,像什麼樣子!”

“這是比武嗎?”刺刺嘶聲道,“你們都清楚,這根本不是比武!”

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都如被這嘶聲驚醒,在心裡掂量這一句話的份量。

這不是比武,這只是一場謀殺。拓跋孤可以輕易地做到這一點,只是他的身份讓他無法坦然而為,而必須要為之披上比武的外衣。付出了霍新的代價或許只是令他更無法回頭。

“是啊。”君黎忽也輕笑一聲道,“我總以為,若能按比武的規矩勝出,青龍教總沒有再為難我的理由了,所以才一再接受這樣的挑釁可是若從一開始就不曾有所謂規矩,若無論我勝或敗都無法輕易離去,我又為何還定要一廂情願地遵從比武之義……”

劍光微閃,“逐血”被他抽離劍鞘,“從一開始就該知道什麼比武都沒有意義,最後也只能這樣,殺出谷去罷了。”

空氣彷彿凝固了,天色不陰不陽,連風都不再颳起半點,秋葉都不再落下,唯有兩劍靜止卻刺目地指向拓跋孤,在他深沉的雙眸裡凝固成兩段斜斜的挑戰的影。

拓跋孤的手抬起來他也知道,所謂“比武”已是惘然,一切已只是一場謀殺了。只要這手揮下,程方愈會帶此間所有青龍教眾圍住二人,命令亦會隨即傳至自此地至谷口的所有人如果這還不夠,許山會帶領弓箭組在谷口將他們的目標射成一隻刺蝟。

霍新之死會成為他冠冕堂皇圍殺君黎的理由,青龍教總會有足夠的辦法對這江湖自圓其說。

反正他已有了盟友,他已決定與朱雀、與雲夢教為敵以青龍教積累多年的實力加上朝中、江湖上的臂助,他不必懼怕。反觀這個新上任的黑竹之他在會中或許根本來不及有什麼威信,他的存在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如果太子能讓朱雀應對不暇,那麼,在他死後,黑竹會就只會落回凌厲的手中,而凌厲是他拓跋孤的好友,不是朱雀的。

至於阿寒他的妹妹原本或許需要君黎的內力為輔。可那卻也並非唯一一途。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其他寒性內力之屬了嗎?至少,他已經聽關老大夫說起過他兄長關非故的掌力那是致當年的朱雀寒傷不愈的掌力,難道還會比不上他嗎?

拓跋孤抬了抬頭,看見自己的手也映在了他們二人眼中映在每個人的眼中。他要生殺予奪的又何止是兩個人的生死呢?又為何要將一些本不該存在的東西看得那麼重?

可是,揮下這隻手,也終將永遠失去一些東西。

程方愈不記得這沉默持續了多久。他的心幾乎跳出了腔子。縱然再是不想他也不會違抗拓跋孤的命令他只是不知道,在這兩個人面前,青龍谷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將這個命令完成。

可是那隻他注目的手終於只是奇怪地揮了兩揮。他有些疑惑,與龐組長對視了一眼,確信了拓跋孤的手勢並不是一道命令。他沒有將手揮下,那惱怒的揮動,就像是想趕走什麼令人厭惡之物。

就連君黎和刺刺都對視了一眼。他們原本已經有了決意。那從未在真正的刀光血雨中踐行過的八卦雙劍,或許要在這裡完成他們的第一戰也是最後一戰。可是拓跋孤現在是什麼意思?

“教主叔叔……?”刺刺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錯了他的意。

才聽拓跋孤的語音在咽喉之中低低翻騰。“滾!”這一個字低得有如嘶吼,一時之間竟讓兩人有些措手不及。

稍許靜默,單疾泉的聲音忽然急促:“還不快走!”在拓跋孤或許稍縱即逝的一絲閃念之下,片刻的遲疑便會等來他下一瞬的變卦。

兩人撤下劍來。君黎猶自向那邊少年的屍身看了一眼,顧笑夢忍不住喊道:“別管那麼多了,快走啊!”說話間向拓跋孤再看了眼,似乎是擔心他隨時可能反悔。

君黎不再遲疑,伸手拉了刺刺,快步穿過演武場的東門,向谷口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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