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四 落雨小鎮(五)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不過一進屋,君黎便已失望。慕容的屋內依舊保持著十八年前被人徹底翻找過的凌亂,但這樣的凌亂也是塵封了。厚厚的塵土上連腳印都沒有一個,顯然不可能是拓跋雨今天走出來的地方。

他還是仔細搜找了下,果然,無論是書冊還是密道入口,都沒有絲毫痕跡。

他想了一想,轉向吳天童道:“那俞瑞的屋子在這附近嗎?”

“不遠。”吳天童道,“大哥也要去看看嗎?”

“你指給我看就好,不必陪我去了。”君黎道。

吳天童自衰破的窗欞處向一個方向指了一指,“就是那裡,那間大的。”

君黎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可以先走。

吳天童此時對君黎已不似起初般畏懼,見狀猶豫了下,出言道:“大哥……今日到此……就是為了看……這些舊人居所?”

“路過此地,順便看看。”君黎道,“對了,你明日就不要拿我和凌大俠的事情做生意了。”

吳天童當然只能應了,君黎便顧自出了門,向俞瑞那屋子方向而去。走不多步,卻見吳天童還是這般跟著,他有些奇怪,回頭道:“還有什麼事?”

“屬下斗膽……想問問大哥……”吳天童道,“可否……可否將我還收入黑竹會中?”

“你一口一個屬下一個大哥,幾時當自己不是黑竹會的人過?”君黎反問。

“但……”吳天童不無黯然,“也只是我自己心裡這般想。當年凌厲公子前往淮陽之後,我們這一支的人大概盡數在黑竹的冊子裡給他除了名了。”

“一個名字這麼要緊麼?有沒有也沒什麼差別。反正這十多年,你本也沒給黑竹做什麼事。”

“倘有差遣,必萬死不辭!”吳天童忽又跪倒,“當年我自知已無機會,所以也不敢再前往投靠凌厲公子,如今……既能在此見到大哥,只求大哥能……能再行收留……”

君黎搖了搖頭,“黑竹會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若還是孤身一人也就罷了,如今有妻有兒的,恐怕已不合適了吧。倒不如不要在這裡糾纏,早點叫他們回來,倘拖得久了,他們可走得遠了。”

吳天童這一下頓然無話了,許久,才默默站起身來。

轉過街口,吳天童已經未曾跟來了。

君黎獨自探察了俞瑞昔年的居所。密道入口正在俞瑞的庖廚之中因為有拓跋雨今天來時的痕跡,所以很容易就順著尋到了。

洞口不到半人之高,附近竟也沒什麼什物遮擋,這十八年似乎就這麼敞開著,也沒有人來現。當年搜找康王之印的青龍教中人,大概一是猜想如此重要之物不可能放在這滾燙腌臢的庖廚之地,二是這洞口位置頗似一處堆柴燒火的所在,所以便不曾往裡深看。君黎自入口探了探,果然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洞裡地上則堆著些如今早已成了碎渣的焦炭,當年想必是真燒過火的。

他往裡走了幾步,枯炭脆弱,落足成灰,但腳底偏偏一硌,彷彿踩到了什麼堅硬之物。他移足俯身去摸,一個東西恰恰滾入手心。

他將此物拾起,退至洞外。並沒有明亮了多少的微光之下他看見手中之物好像是一枚扳指,只是不似尋常扳指內外壁平整光滑,尤其是外壁,靠近中圈處有兩環歪歪扭扭的突起,無端顯出些滄桑感來。

他將扳指上的焦灰吹了吹,順手套了下拇指,不大不小正好,心裡卻還是有些疑問,不覺舉著手呆了會兒。扳指即使揩淨了還是這般黑黑的,應不全是煙火燻燎之故,好像本就是類似黑玉的質地。上面的那些凹凸痕跡當然也是有意雕琢的了,而且精細之處極為微妙,這樣小物,如此雕琢也足見不易。

“……黑……竹?”他忽然喃喃。

且不說那些細微之處,這兩圈奇怪的突起若要說像什麼倒的確是像老竹的竹節。這還是君黎第一次見到當真與“黑竹”這名字有關的物事,只不過,若說這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凌厲教自己黑竹會種種的時候卻沒提起過,也不知此物能派什麼用場?

也只能帶回去再問問了。他當下裡將扳指先脫了下來,小心攜好。

重新回進密道,再細察卻沒有別的現了。走了約三十餘丈之深,君黎已然能確定拓跋雨所言不假。黑暗濃重,不是常人目力可及,到得後來,他也不過剛剛能看清兩壁洞頂,當下裡先退了出來,心下不覺想著,倘真是讓刺刺來送,她一個人決計是要回不來的了。去年與她兩人去往黑竹會金牌之牆時,那路上的漆黑就曾讓她捏了他手不敢放的,何況是這等狹窄之地,若是孤身一人陷入其中她多半是要哭了出來。

他暗自搖了搖頭。最叫他無奈的是刺刺自己卻還不覺得。她那個總是自以為能照顧旁人的性子大概是改不了了,根本不去想拓跋雨雖然安靜柔弱,於獨處與黑暗一事上,其實還要比她好上一些。

回來的路上,君黎經過了鎮子的中心。那是一處腐朽的竹架,當年或許是藤蔓作物攀爬蔭涼之地,現在卻連雜草都看不見了。

因為凌厲帶他居住的小屋靠近鎮口,君黎以往也不曾往這個鎮裡好好走過,所以,不曾現這裡原來真的這麼陰冷,忽然竟會叫人起了一身顫慄。他在竹架之下,透過那些隔斷往天上看。星光愈地暗了,汙雲未散,好像隨時都會再次落雨。

他想起了吳天童口中十八年前那場趕盡殺絕的慘事。不知始終覆蓋著這片天地的,是不是那些經年不肯離去的魂魄?

“無上太乙度厄天尊……”他不知不覺念著。誦經度這件事情,好像已經離他很遠了。遠得他竟覺得自己有點荒唐。他也已不知這世上善惡是非究竟該如何辨別了。他深信,黑竹會、青龍教誰都曾付出過代價,十八年前的亡靈,又何曾僅僅是一家之慟。

站著唸完了一整篇經文,他心裡的壓迫輕了點。天空中的朦朧有些疏去,遠遠的那點點星光變得明亮起來。只有風聲還在迴盪,烏雲時聚時散,像猶豫著是否該奔赴往生的靈魂。

他快步回到落腳的小屋,屋裡的光亮讓他覺出一絲異樣的溫暖。此時他才有一種確然的感覺比起鎮上深處那些屋子裡、街巷中的敗落詭譎之感,這裡彷彿是此地的生機所在。也許因為當年的屠戮生時這屋子沒有人住,所以這房間裡不曾生過生殺之事又也許因為青龍教與凌厲之間有一些交情在,這屋子還免於了被太大肆破壞的命運。

“找到了嗎?”刺刺先迎了出來,看來是忘了起先還與他在生氣的。身後拓跋雨也跟了出來。

“找到了。”

“那……那你送小雨回去吧……”刺刺彷彿也知曉君黎必不會容自己去送拓跋雨,不再掙扎提起,只道:“你路上可要照顧小雨呀!”

君黎點頭。“我儘快回來,但總也要兩個時辰,你先休息吧。”

“那個……送到了就回來,小心不要再被青龍教的人看見了!”刺刺不忘提醒了句,“我方才與小雨說了,她答應了什麼都不告訴教主和夫人的。”

“她當然不能告訴了,否則還趕著回去做什麼。”君黎笑了一笑,向拓跋雨道,“走吧。”

拓跋雨看起來還有些怕。與一個陌生人同路而走,縱然他也許“不是壞人”,於她似乎也有些不可想象。但彷彿也知道沒有辦法,她總還是鼓了勇氣,試著將對刺刺的信任移至這一個男子的身上。

地道走過了起初的一段後,便十分狹窄,別說兩人並行,就算一人透過都有些困難,更常要弓身彎腰,大是耗力。道路亦跟隨地形而變,時上時下,有時觸手壁邊是堅硬的山石,有時卻又是鬆軟的泥土,若不留心,磕碰或是陷足都是尋常。

君黎擎了那夜明珠先行,拓跋雨便默默跟在其後,如此,至少若遇道路之變,總算有君黎先作提醒。不知不覺也走了有三刻鐘,兩人漸漸都汗流浹背起來就算已不是酷暑季節,這樣窄小的通道里也實在悶熱不已,倘照明不是用的夜明珠而用了燈火,怕是越要難以呼吸了。

此時停下,是因為前面擋了一塊山石,似乎是過於堅硬,當年難以盡鑿,只能留了下來。通道狹窄,無處可繞,只能攀爬約兩丈之高,到那大石之上方得繼續前進。兩人沒備繩索,這般距離君黎躍起自不在話下,拓跋雨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這卻是始料未及。拓跋雨來時從石上躍下就好,地土鬆軟,也沒受傷,可回去就不一樣了。她素來文秀,只不過比尋常女孩子略通一點武功,先前要爬上門頭還可從邊上屋頂借力攀躍過去,但現在地下鬆軟,借力反而難了。

君黎見她上不來,躊躇了下,只好重又躍了下來,道:“還是我負你上去,最為便當。”如此比起自上面伸手倒拉了拓跋雨上去,或是自下面硬託了她上去,總還是少了些狼狽尷尬。即使如此,拓跋雨已覺得足夠狼狽尷尬。如果說,今日之前她還從沒有與一個青龍教以外之人說過話,那麼,今時之前,她更是不曾與什麼外人有過這般親近相觸。就算在青龍教之內,也只有她極為親密之人才得接近她身周,更不要說什麼“負你上去”了。

夜明珠的冷光之下,她本來就熱得通紅的臉分明愈泛起幾絲深紅來,見君黎下來,她竟慌得向後退了兩步。君黎似有所覺,見她的模樣,也猜知了幾分。他無奈向上看看。兩壁左右狹窄,伸開雙臂雙足倒可支撐攀爬,可要這姑娘這樣攀爬上去,恐怕也難看得很。他心念轉動,道:“那這樣吧。”便將背後逐血劍取下,抬手往左右壁間一支劍長三尺有餘,恰夠這左右之距,連劍帶鞘的,也便如在離地丈許之處橫生了一級階梯。

君黎縱身先上,左足於劍身輕輕一點,隨即上落於石頂。“這樣你總能上來了吧?”他舉著夜明珠給她照了照。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