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三 執錄世家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宋然露出歉意的一笑。“也是前日方至。去過南城一醉閣,還去過城中武林坊,可惜大哥不在一醉閣,凌厲公子也不在武林坊。我無人接頭,只好喬裝去了趟林子裡,輾轉打聽到大哥這些日子應該在厚土庵。昨天這時候,我來了這裡一趟,只是庵里人多,不便現身。”

“只有公子一人來了?令尊大人呢?”

“家父是到老也不願離開陳州老家了。”宋然半是解釋,半是無奈,“不過他原也打算將執錄之位交予我,只是一直未有適當機緣。這一次大哥派人帶信到金牌之牆,催促他儘快前來臨安會面,倒是令得他下了決心。也幸得我們早有準備,許多事情我們父子之間早有授學,不至於令我倉促之下,當不得執錄之任。”

“可是公子到抵臨安,還是花費了這麼多時日。”夏琰道,“我非是問責之意,畢竟背井離鄉,並非易事不過公子也非次南下京城,我信中寫得清楚,此次是有一件大任務,亦是我來到黑竹之後的件任務,須請執錄儘快趕來,既為記錄,也為商討。無論執錄是宋前輩也好,是宋大公子也罷,原可早些過來,至於其他物什,交由家中他人,容後慢慢安排也不遲,不知是否有什麼特別的緣故耽擱了?”

宋然告罪道:“實在慚愧。此次遲來的確是有一些緣故,只是……”

夏琰見他遲疑,眉上微動:“不便說?”

宋然搖頭,“非是不便說,不過那些事與黑竹會無關,多是出於私念,只怕大哥聽了,要覺得我是在尋藉口。”

“宋大公子若當我是自己人,說說看也無妨若是當真不便說,那便不說。”

“一個原因是我當時已經聽聞了紹興六士之說,知道京中議論將我加在了六士之中的事。我猜想京城之中應該很快會有人來找我從我宋學士這一身份而言,我若是受太子之請來京,比我在他們請我之前,自己先到了京城,內裡有很大的差別。所以我……在等。”

“宋學士之身份固然很重要,不過公子若想悄悄地來,不叫人現,想來也應不是什麼難事吧?”夏琰道,“出現在京城的時機只要演給那些人看看就是,公子對此應很是駕輕就熟了。”

“我便知道大哥會覺得我在尋藉口。”宋然苦笑,“不錯,這的確算不上一個很好理由,若只是因此,或許也便罷了。可還另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些日子,宋家在陳州有一樁大事,我不想錯過。”

“宋家的大事?”

“確切來說,是件喜事。”宋然道。“舍弟阿客,與大哥應是有些交情的阿矞死後,他也便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前些日子正逢他成親,吉期是在收到大哥的來信之前便定下了。宋家雖是黑竹執錄,但在陳州民間也是大家,我雖心知大哥必會責怪,不過身為宋門長子,亦是阿客的兄長,我總也不想缺席他的大婚。”

這一番話說得夏琰有點怔起來,“你說你說宋客成親了?”

宋然點,“就在前幾日。親事一畢,我便趕來了。”

“可他不是……”

宋然微微一笑,“不錯,阿客是盲了,不過總算,這世上還是有女子肯嫁給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他不是才剛回去,怎麼這麼快就成親了?早先,我沒曾聽他提起過……”夏琰說到此處,自知與宋客的交情原不足以令他對自己坦誠以告,也便緘口不再往下說。他只是心中還記得那時曾與宋客因刺刺有那麼幾分爭風吃醋宋客私下裡,也曾那般認真地威脅自己休要負了她。他總覺得宋客該是對刺刺有著那麼一些心意的莫非,是自己太當真了他其實也與他的兄長宋然一樣,不過是在種種際遇場合之中,隨口應付、逢場作戲?

“那便應歸於緣分了。”宋然笑道。“說起這個新娘子,大哥當然也認得她本也是黑竹會中人。”

夏琰心中猛地一震,脫口道:“婁千杉?你說與宋客成親的是婁千杉?”

“正是千杉。”宋然道,“這一次阿客在外遇險,千杉救了他數次,接他回去這一路,以至回了家裡之後,也是千杉百般照顧。既然他們兩相歡喜,家父也贊成儘早將親事辦了,免得家裡因阿矞的事情,一直愁雲慘霧。”

夏琰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直直地瞪著宋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分明也懂得扮演兩個身份的執錄世家大公子,卻偏偏看不穿婁千杉別有所圖的心性。

他當然不會相信婁千杉是當真與宋客兩情相悅了他還沒忘那時她是怎樣利用了單無意的痴,在船艙裡放出了幽冥蛉來。那件事情才過了兩個月,他雖不知婁千杉接近宋客的緣由,但至少能感覺得到她必有目的。

“大哥……覺得有什麼不妥?”宋然見他表情異樣,不覺問道。

“你……”夏琰試探道,“你知道婁千杉做過些什麼樣事?”

宋然手中的摺扇不自覺動了動,“我知道……千杉的聲名的確不似良家女子那般清白,不過我見她其實是極為善良的姑娘,那一些也並非她的錯處。只要阿客不在意再說,阿客自己也盲了,他心情也十分低落,若不是有千杉在,我怕他都支援不下來。”

夏琰已知他對婁千杉果是一無所知自己所說她“做過什麼樣事”,原非指的累及聲名的那一些。宋然與他父親宋曉差不多,都是在陳州驟然遇見婁千杉,這女子既然善於作偽,當然會在他們面前加意表現,只要宋客不說,他們自然看不出婁千杉的心性。可是宋客他是真的不知,還是不說?夏琰有時實在判斷不出宋客是不是真的聰明,不過想來他自受傷、失明以來,確乎十分消沉,無論是因自暴自棄故,還是因脆弱易感故,他竟就當真默不作聲地與婁千杉結下了這門匪夷所思的親事,如今自己再說什麼,似乎都已經不甚妥當了。

他當下只得道:“原來如此那倒要恭喜了。二公子與婁姑娘想來都還在陳州?”

“說到這個,”宋然的摺扇往手心裡一敲,“大哥,我們是該說正事了。”

夏琰皺眉,“嗯?”

宋然伸手作出個“請”的手勢,“天色不早我們邊走邊說。”

這指的自然是下山回城的路。山路黯淡,一路走去,偶有蟲鳥驚起,嗤咋作聲。宋然並未回答夏琰方才的疑問,已道:“大哥說前幾日有一件重要的任務須得記錄,是不是鳳鳴要帶人刺殺關非故的事?”

他將沈鳳鳴稱作“鳳鳴”,倒也不是與他有什麼特別的交情,只不過因為“鳳鳴”原就是沈鳳鳴在黑竹之中的代號。

“你已經知道此事?”夏琰驚訝。

“大哥別忘了,我這個新弟妹是黑竹會的人。”宋然道,“鳳鳴以金牌令要四散各處的會中兄弟聚到臨安,他雖然未必知道千杉在哪,但他的確也邀請了千杉我們的人在金牌之牆,得到了此訊。”

“鳳鳴雖然出此訊,但他只是召集人手,應該不曾透露是為何事婁姑娘既然要成親,想必不及趕來臨安,怎麼知道是為關非故?”

“是她的猜測。”宋然道。“我聽家父說,千杉和大哥之前似乎有些衝突,在金牌之牆曾因鳳鳴之故兵刃相向。自然,那時大哥還不是大哥,那衝突也多半是誤會,不過依千杉想來,這次召集這麼多人,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應當也不會再指名找她。所以她猜測這次任務與和雲夢三支有關要對付的只可能是幻生界之掌關非故。”

誤會麼?夏琰心中冷笑。若非秋葵和沈鳳鳴大難未死,他早就要了婁千杉性命,如今也不過眼不見為淨。“她猜得沒錯。不過此事不能久等,鳳鳴已經出多日。婁姑娘此時就算還想去,只怕也來不及了。”

“千杉沒有同來臨安。”宋然道。“婚事一了,她就已赴洞庭去了。”

“什麼?”夏琰面色才微變,“她去洞庭了?”

“既然大哥當日信裡說得緊急,她知道再繞行臨安只怕未必趕得上,所以便獨自徑去了。若是順利,或許已然與鳳鳴他們會合。舍弟眼睛不便,不曾同往,倒是還在陳州。”

夏琰沒有說話。當日幽冥蛉那件事,沈鳳鳴應該也猜得了真相,所以從未再問起過婁千杉的下落。這一次洞庭之行自己全數交給了沈鳳鳴,也不曾過問太細,從未想過他會再叫上婁千杉。他總覺得沈鳳鳴應該很清楚,縱然婁千杉確是三支之人,比旁人在對付幻生界上更為有利,但她與關盛曾那般接近,若此次真去了洞庭,站在哪一邊怕都難說得很,反而是個大大的變數他難道就不怕她再對秋葵下手?

他眉心皺了起來。如果婁千杉還是以前的那個婁千杉,他倒是可以將這番擔心與宋然坦然說訴可婁千杉如今卻偏偏已是宋家的人了。

他只能嘆了口氣。他總覺得自己的變化已經足夠快,可是與這世上的許多人、許多事一比,自己依舊遠遠落在後面。

“大公子自己也成親了吧?”他換了個問題。

宋然笑。“我這個年紀,還不該成親麼?”

夏琰也笑了笑。“先前聽人說起宋大公子家中還有令正、令弟、弟妹的時候,我還以為又是公子掩飾身份的幌子,原來這幾個卻是真的。這麼說,宋大公子是打算好了,要給他們來臨安鋪路的了。”

“我若定居京城,家婦自是遲早要來若是不來,就是在太學一干友人那兒,也交代不過去,惹人生疑至於阿客原本這次接他回了老家,是想讓他留在那裡,由家父照顧,就不必再出來了,可是他現在成了親,獨立了家戶,忽然又說不想留在老家無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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