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五 斷玉玢璃(十三)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夏琰背心之中本是御力全無,這一記突襲令得他向前衝了一小步,“體行八卦”瞬時消失,周身氣息紛亂而散,唯“潮湧”憑一口氣仍凝在掌心,但早已非先前登峰造極之銳。儘管如此,掌力相交還是擊得單疾泉向後趔趄了兩步,可單疾泉更不會放過這好機會他壓住胸口氣血翻騰,金絲鋸便在這千鈞一再度躍出。鋒利的鋸齒齧過夏琰身前,這一次竟不費吹灰之力,將他胸腹間自右向左,就這樣拉扯出一道血口。

夏琰不甚敢信地低頭他不甘心於,這終應屬於自己的勝利竟然已這樣離己而去。他不是望向胸腹的傷卻是看向右肩他看見直透穿至身前的那支箭尖護身之力被這一箭擊散,以至於單疾泉迎面補來這一擊幾乎是開膛破肚之裂清晰的血線只用一剎那就已蔓延滲透他整片衣襟,流血之令他眼前黑濛濛的,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一切並未就此結束。便在這時,又一痛楚射入後心依舊是靠近右肩的位置,第二箭,好像沒有第一箭那般力大,又或者這次是射中了肩胛骨,那箭尖沒有貫穿身體,可夏琰還是沒站穩,身體被箭衝之力向前推去。他身不由己地撲向單疾泉,後者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緣故謹慎或是別的陡然側身讓開了他。

他向前衝了好幾步才好不容易停住,半回過頭,不知是想看著單疾泉,還是看看別的什麼。

他聽見聽單一衡歡呼了一聲:“許叔叔!”那呼聲裡實實在在的是喜悅。不用想,這般風雪還能將兩箭如此準確送入自己身體的在青龍谷裡,也只有那一個人了。他感到虛脫。頭腦已經有些不清楚,只知道,視線茫茫裡,這麼多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希望自己活著。

單疾泉著了一掌“潮湧”,面色多少也有些蒼白,雖最後這一記金絲鋸定了勝局,一時也免不了於原地調息。許山的第三箭並沒有來。大概是覺得兩箭已經足夠,他挽著弓,一步一步地向人群走近。

向琉昱等當然也已經圍上來,單一衡捂著還有點痛的肚子,上來攙住單疾泉,問他:“爹,你還好吧?”而後在下一抬眼,他似乎才剛剛現夏琰的樣子他的手也按在腹上,殷紅從每一道指縫裡湧出來一隻手如何按得住整道傷口,大量的鮮血沾汙了他這件為今天精挑細選的淺色新衣,甚至那血色因為太重而不再鮮豔,令他整個人都變得暗紅如大雪映在他眼中的顏色。

如果“逐血”在這裡,他一定會現,當雪下得大了,它“逐雪”時微紅的反光,原來就是浸透了血色的樣子。

單一衡一時彷彿也被他這模樣嚇到。“爹”他囁嚅著拉扯了單疾泉一下。縱然很多時候他覺得夏琰是許多事情的罪魁禍,可他沒有想過他最終要是這樣。

“單疾泉,你根本不是我對手啊。”夏琰忽然笑起來,“你是怕我,你怕我所以非要我死不可你們整個青龍谷都怕我”

他抬起手臂,像失了神智,肩後的兩支箭尾如墜鳥凋零了的羽翅,“想殺我,來啊,誰想要我的性命,現在來啊!”

血珠一粒粒滴在雪地裡,撕心之痛讓他保留著清醒,讓他雖然覺得越來越冷,可還不想就這麼倒下去。他用暗紅的眼一點點掃過每一個人,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可是沒有人動,沒有人敢動,只有遠處兩支木箭乘風而來,跌落在他腳邊,隨後又嗖嗖飛來兩支,依然準頭不佳。

許山足步稍停,抬了抬手,示意弓箭組不必再放箭。終於,再沒有什麼過來了,只有愈來愈大的風雪,呼嘯過這片谷地,那麼的無可抗拒。

夏琰慶幸卻也遺憾,他的刺刺不在這裡。他信她不知道今日的一切,或是知道但是無法告訴他。他只是無法想象她這麼久以來是與什麼樣的人生活在一起,而將來,她還會繼續與他們在一起在再沒有他以後。

毫無先兆地,他轉身向小徑更深處奔掠而去。他是為了她來的。哪怕他現在已經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他還是想告訴她,他是如何帶了全部的真心,想要來這裡,得她雙親的祝福,娶走她。

哪怕再也不可能了。

“單先鋒,”向琉昱上前了兩步,看見單疾泉沒有要追的樣子,不免停下請示,“我們?”

單疾泉看了他一眼,笑笑:“接下來,就交給如飛了。”停頓了下。“如果他還能堅持到見到如飛的話。”

許山將將走到近前,握了長弓,向單疾泉行禮。

“今日你的準星差了點?”單疾泉向他笑。

“雪太大了,有點看不清。”許山低頭解釋。他的表情也有點看不清。

“不打緊。”單疾泉撥出一口氣來,“他現在這樣足夠如飛解決了。”

許山沒有再說話,向琉昱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刺刺那裡”

“刺刺不會知道這件事。”單疾泉斷然道,“不用我再教第二遍?”

向琉昱應著,倒是邊上的單一衡咬著唇:“爹,真不告訴姐姐?”

“一衡,”單疾泉稍稍矮身,將視線與他平視,“你是不是我們單家的男子漢?”

“我當然是。可是”

“真正的男子漢,一定會懂得保守秘密。”單疾泉笑道,“藏不住秘密的都是小孩子,只有能把一件事情真正放在心裡,無論多難都獨自承擔,才是男子漢你明白麼?”

單一衡想了想,點頭道:“明白了。”

單疾泉撫了撫他的頭。“我就知道我的一衡長大了,是個大人了,懂得保護姐姐和弟弟了。”

單一衡再度點了點頭。

順著夏琰留下的血跡,很容易看出他去了哪裡。一切不出單疾泉的所料他是去找刺刺。上次夏琰扮作凌厲跟刺刺溜進來那回,就去過他們家裡,即便沒有人指路,單疾泉也相信,他不會找不到的。

血跡一直延續至小徑盡頭夏琰跑得那麼急,急得他沒有注意腳下踏過的雪地裡,那兩串自顧宅出來,橫穿過徑的足印。風雪肆虐,漸漸的,就連他的血跡與她的足印也慢慢被新雪掩埋,彷彿他們所有曾相逢曾交錯過的印跡,都將在這場暴雪之後,不復存在。

青龍谷幾乎最深處,單左先鋒的宅院與上次一樣空空蕩蕩,沒有多少人聲。但夏琰渾身是血地撞開大門,還是令得距離最近的一名家僕驚掉了手裡的茶壺。

“刺刺呢?”他啞著聲音,不顧一切地逢人就問。沒有人回答他。家丁或是僕婦,都驚慌著四散躲避。

他沒有注意或是,沒有在意這樣的異常。“刺刺”他撞入天井,撞入廳堂。他扶著扶手,一步步向上走。他推開每一個房間的門,每處觸控過的木紋裡都滲進了他的血。

沒有一個房間裡有人。單疾泉和單一衡當然不在這,顧笑夢也不在這,刺刺和單一飛都不在這。媒人、禮車,沒有一個來過。

他停在了一個最熟悉的房間裡,那屋裡有青草葉的氣味,所有的擺設都和一醉閣她的那間屋子一模一樣。他在空無一人的屋裡四顧,他撫摸她的妝臺雖然一切那麼幹淨,那麼整齊,可他感覺得到她鮮活的氣息,他確定她就住在這裡至少昨夜她一定還住在這裡,今晨她一定也還在這裡,她只是剛剛出去了。

“刺刺”他喊她。“刺刺!”他嘶聲喊她。簷上將將積起一點的白雪被喊聲簌然震落,可這空蕪蕪的四周,沒有半點回音。

他忽失聲笑起來。隨後大笑起來。他支援不住地跌坐在她的茶几之前,笑得失聲而失心,如同抽泣。他如何不知道呢?如何不知道單疾泉怎麼可能讓他見到她。他從懷裡摸出那兩個金色的腕釧,金絲鋸在其中一個上留下了一道齒般的齧痕。好在,還沒有斷。就算明知衣襟擦不淨上面的血跡,他還是擦了一擦,然後,把它們放在了茶几上。

他只能這樣只有這樣告訴她,他來過,即使他同樣知道,單疾泉有一千種辦法,讓她無法看見。

便在此時他看見在茶几的對面有一排竹架子。一醉閣裡就有這麼一排竹架子,他順著看過去,那架子上放著幾個藥瓶,看起來十分面熟。他意識稍許清明瞭一些,省悟起他識得刺刺隨身的藥瓶裡,哪些會放著止血的藥。他到底還不打算就這麼等死,起身伸手,憑記憶摸過來一瓶,開啟聞了一聞,氣味果不陌生上一次被單疾泉劍傷了後背,刺刺就曾與他上過這種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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