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九 終曲《離別》(二)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凌厲的手再次停頓了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夏琰沒有動。單疾泉舌燦蓮花無中生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他想朱雀定也知道,所以氣息也沒有浮動。說凌厲是那個“神秘人”?不啻於無稽之談。至少,今日致自己如此之人是他單疾泉,而不是凌厲。

“你不信?”單疾泉沒有接凌厲的話,只看著朱雀,“其實我一始也不曾想到是他可一旦你知道是他,有些疑問就迎刃而解了。”

他休息了下,才道:“你說,這世上有什麼人能讓拓跋教主那麼相信,還百般維護就連我起初試著阻攔他那些決定,他都聽不進一句在青龍谷之外,除了凌厲,我想不出別人。”

凌厲沒有出言打斷,似乎想聽聽他還能夠說出些什麼來。

“我記得有那麼一次,”單疾泉道,“君黎曾扮作凌厲的樣子,進青龍谷找過我。雖然當晚他瞞過了守衛,甚至騙過了教主的親信,但這事第二日總會傳到教主耳中,若現凌厲來了卻沒找他就走了,這事豈非便穿了?可很奇怪的,教主從來沒有起疑,更沒追究後來我才聯想起,那天夜裡教主也來找過我,逼我答應同太子、幻生界聯手,很顯然,那天神秘人正好也來了青龍谷,剛剛同教主深談過。所以教主當然不會感到奇怪。他知道神秘人就是凌厲,最多以為凌厲不小心被人看見了罷了。”

他再次休息了下。凌厲還沒有包紮好夏琰腹上傷口那傷口太大,他不得不多撕了衣襟下來,聲色未動:“我今年只來過青龍谷兩次,你說的是哪一次?”

單疾泉沒有理會他,只是呵呵笑起來,“教主一直不說他的身份,大概也是怕我不高興。細想起來,七月我在洞庭的時候,凌厲剛從北邊回來,就來了一趟青龍谷,遊說過教主。然後他才折去洞庭,與我會合,最後是同君黎他們一道回的臨安。教主得知他回來便獨自去了一趟臨安,這之後返來青龍谷,便改了態度,下了決心,若說此事同凌厲沒有關係也未免太巧了?”

凌厲隱隱有些動了怒,“除了這些猜測,你可有什麼確切證據?”

“我還沒說完。”單疾泉依舊向著朱雀,“可惜你那徒兒沒法說話,不然他當會映證我所言皆為事實。我曾與君黎說起神秘人,他當時與我說,看此人的矛頭所向,莫非是個與神君你,還有云夢教都有仇的人。那時我說這應該只是神秘人的幌子。不過後來為了程左使的事情,我查了下沈鳳鳴的來歷,你說巧不巧,他竟是昔年死在蘇扶風手裡的洛陽四俠之一沈雍的兒子這麼看來,凌厲還當真算得上同你,同雲夢都有仇,你說,這可又是巧合?”

凌厲終於有幾分按捺不住再度回頭,以至於,他錯過了夏琰手指的輕微顫動。“你以為我凌厲會如你這般善使心機,要以這等手段去對付一個後輩?”

“不僅如此”單疾泉聲音越提高,“不僅如此,他還在那麼多人眼皮底下,易容、施蠱,謀了霍右使的性命,想讓青龍教與黑竹交惡,以越促成此事這事甚至教主事先都不知情,我亦不知他後來如何與教主自圓其說,我只知那暗器手法如果不是他,也是蘇扶風我只知以他對黑竹手段的瞭解做到此事根本不奇,安插一個黑竹的替死鬼就更容易了。我想當年慕容沒被搜走的遺物應是都留在了黑竹,其中有記載了蠱術與易容的兩本冊子,而那時黑竹的主人難道不正是他凌厲東西落在他手裡毫不稀奇,他這麼聰明,十幾年當然早就學會!”

凌厲還來不及作,夏琰剛剛被他紮緊的傷口忽然輕微地那麼一迸,鮮血重新從裂口流出,他吃了一驚,“君黎?”伸手要去捂他創口,可沒及觸到他,一股奔雷般巨息驟然從這具分明將死的身體狂亂而,幾乎將他向後推倒。就連數丈之外的人似也有所覺,原本不少人的目光就在凌厲身上打轉,此時都看得見夏琰身周風雪陡變,連朱雀披蓋於他肩頭的那件袍衣都被掀落,而那巨息一難收,竟爾並未立時停止,牆頂瓦簷積雪簌簌而落,彷彿亦能感受得到這衝雲之意。

夏琰本不準備相信單疾泉的任何說辭。他本是在為朱雀擔心。他從未想到竟是自己的心智先被這番話擾亂,以至於內息於這個本就脆弱的軀體之內橫衝直撞。他記得的。單疾泉說的那些,他都記得,甚至更多。他記得那天在凌厲家中遇到拓跋孤,他心緒不佳故此不由分說向自己出掌凌厲說是兩人因為韓姑娘相談不歡,但也許是因為拓跋孤那時還未被他完全說服,故此不快?而現在,凌厲就在這裡,離他這麼近,他只要一睜眼,就能夠立時抓住他問究竟是不是他。若真是他,這許久以來他是否一直是在欺騙?若不是他,那麼單疾泉說的那些又該作何解釋?

可到底是心有餘,力難逮,以至於,亂息如潮紛亂而湧,完全不受己控,迸裂開他的傷口,奔離出他的軀體。他在這夢魘一般的黑暗裡如全然迷失了神智如果連凌厲都從一始都不可信,他不知這世間究竟還有什麼值得。

凌厲認得出,此刻夏琰爆而出的似乎正是明鏡訣之“潮湧”,這股力量如是巨大,縱是他一時也接近不得。“君黎,”他的表情有點急,“你冷靜點,你能聽見我說話麼?你冷靜點。”

他大概猜到,夏琰或能聽見外面的聲音。他咬一咬牙,強於這潮湧風息中握了夏琰手腕,向他正聲:“你聽我說,不是我。無論他說什麼,不是我。”

夏琰已是心魔亂生,好不容易流動起的內息一朝失控竟如江河堤潰,哪怕他聽見了凌厲這一句話,他也收拾不起“潮湧”奔決。凌厲想要再往他體內輸以真力壓制竟根本無法辦到,只覺握手之處愈來愈寒,幾如凝冰,狂亂煞氣如刀般割過自己面頰。

“凌厲!”一聲斷喝,他才渾身一震。深暗色的冷風自身後襲到,朱雀暴怒之下竟隔空向他送來一掌,若非拓跋孤這一聲提醒,這一掌當然便要落在他身上。“你對他做了什麼!”朱雀一掌落空,看著鬆手彈起身來的凌厲目眥欲裂,追出一掌,逼得凌厲退至夏琰數步之外。

朱雀其實不在意凌厲是不是單疾泉說的那個人,只因於他而言,凌厲原本就是敵人,是不是所謂“神秘人”,又有什麼關係?可這番話也不是全然無用。至少原本他或不會懷疑凌厲對夏琰有何歹意,現在卻已不能確信。夏琰之安危足以分他的心,他交手之中遠遠望得夏琰有異,又見凌厲握住他手腕,如何按捺得住急怒,當然是返身而至。

凌厲一退開,他立時看清楚了籠罩在夏琰身周的亂風正是“潮湧”。究竟心法同源,他當下便猜知夏琰生何事,忙出聲提醒:“君黎,無寂!”

拓跋孤亦將這一幕看得清楚哪怕身處昏迷,夏琰這洶怒煞氣依舊令他心驚。果如他先前所言,每見此人一次,都覺前一次竟是太小瞧了他上一次將他放走,他說不上後悔但也絕不覺得明智,這一次他不敢想象若再容此人活著離開青龍谷,又將是何等後患。

如此,就更要先快點解決了朱雀。

主意打定,他掌風追向朱雀高手對敵,剎那分神都是致命,何況朱雀竟在交手中分出兩掌擊向凌厲,這於拓跋孤而言是極好的機會。單疾泉說得沒錯,這兩個人,都再不可能放走今日之事的源始與緣由早已不重要,只要這師徒二人就此消失,一切明患隱憂,都會不復存在。

青龍掌法其實有極多精微之處,只不過拓跋孤從來不屑以巧取勝,風火烈烈之勢就罕有匹敵,與朱雀對敵多次,他也從來自負青龍心法不輸明鏡訣,根本不必用巧。但細數起來,兩人還當真不曾拼過“生死”,彼此不過是視作了極為難得的對手,勝負之心固盛,重的依舊是較量切磋之過程。此際忽然將“生死”作了目標看重的已是結果,那麼一切過程都只可稱為“手段”,什麼樣不屑也都要屑,什麼樣相惜也必須不惜了。

所以拓跋孤遞出的這一掌忽然變了。他掌心一偏,掌緣向下,竟不像拍出掌去,掌風亦不是素日的熱浪撲面,卻因出掌之快,更似尖利風刃。朱雀還未完全從對夏琰的擔憂中回過身,身形半側,忽感風息異樣他已準備好接拓跋孤下一掌,萬料不到這下一掌來的不是“掌”,而更似“掌刀”。

護身之氣乍然一膨,他在一剎的反應中將“不勝”一訣運起,肩臂處捱到拓跋孤這堪稱奸詐一擊,凌銳掌息立時被消化至周身各處,可尖利之感還是直透入膚,撕開了一道血口。這一記若是割在了要害之處,想來便是要命喪當場。

拓跋孤並非仁慈不想擊他要害,只不過致命之威脅當會迎來致命之反擊。若他們不過是要分個比武勝負,那麼他若不以最強硬之掌力逼出明鏡之終曲“離別”,就算不得實實在在分清了孰高孰劣可若是為了生死,他當希望不必觸動“離別”,就能將朱雀解決。

而,要避開“離別”之反撲,唯一的辦法,或就是一點點削弱對手,就像這似掌似刀,不達要害的一擊也可以將那麼堅凝的寒冷,一點點溫騰煮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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