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二 新歲重逢(四)(1 / 2)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秋葵轉回頭,看了他一眼。灰濛濛的冷風裡站著灰濛濛的沉鳳鳴,面上沒有與她相對時總按捺不住的神采飛揚,只有說不出是失意或是倦意。她轉回去:“你在這等會兒。”便推門進屋。

一整天未曾燒火的屋子此時特別寒冷,即使狹小的單屋足夠窩風,秋葵還是在冷冽冽的寒意裡差點打了個噴嚏。想要還給他的那支舊木釵就放在床頭。如果她與沉鳳鳴之間也有過什麼信物的話,大概也便是它了。

她將它拿起來。這支始終語焉不詳的木釵,彷彿就似他們之間此刻的語焉不詳。那天傍晚的爭吵之後,那個深夜的不歡而散後,他們沒有再見過面,唯一能算得上信使的無影,也沒有為彼此交換過一句口信。而如果——今天這一身灰色就是沉鳳鳴想給出的答桉,那麼——交還這支木釵,便也是她的答桉。

她往門外走。木釵藏住的珠耳和幻書,終究只是沉鳳鳴獨自一人的過往,並不需要她來共擔。她這般想著,可不知為何偏又想起湘水同舟,想起君山絃斷,甚而,想起那個無名山坡他的夜歌,想起梧桐敘裡他的葉笛。

她忽然停住了。“我只是後悔。”她想起就在昨晚,刺刺說的這句話。“我只是後悔為什麼那時候要把它們取下來,還對他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她怔怔看著手裡的木釵。會嗎?如果我把它還給沉鳳鳴,就像那時,刺刺把那對腕釧還給君黎——我也會有一天,像刺刺一樣後悔嗎?

“秋葵?”她忽聽到沉鳳鳴在門外的聲音。大約是她出神得太久,過了沉鳳鳴所理解的“等會兒”。她不敢應聲,慌慌忙忙往裡走,把那釵子一把放入屜中合攏。沉鳳鳴已經推門。“秋葵?”

她整理好情緒與表情,迴轉身,恰恰對上那個推門進來的他。沉鳳鳴瞧見她,微微皺眉:“你沒事吧?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秋葵露出幾分無謂的表情,那雙手卻在身後將抽屜緊住。

“要給我的東西呢?”沉鳳鳴越好奇。

秋葵咬了咬唇,忽然笑起來:“我騙你的。”

“什麼?”沉鳳鳴只當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騙你的。”秋葵昂起頭,“還真以為我有什麼東西要送你?”這樣的言辭搭上那種他再熟悉不過的冷傲模樣,幾乎有點讓人哭笑不得。

沉鳳鳴一時有點失語。“湘夫人,”他半晌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閒?”

這句話令得秋葵頓然沉默下來。她隨即冷笑了下:“我只不過覺得,有些話我們出來說比較好,所以隨便找個理由把你叫出來。我和你的事,不必叫刺刺知道。”

“我也沒與她說什麼。”沉鳳鳴沒奈何,“再者,你不是說過,君黎回來之前,不談我和你的事?”

“……你知道就好。”秋葵冷冷道。“我只怕你——見刺刺來了,就忘了這約定。”

沉鳳鳴多少有點莫名。“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他微微慍。

秋葵並未攔他,他便走出門外。冬日正從厚厚的雲層間強透出薄薄一團光,將他一照,周遭彷彿更冷了。

他忽然很懊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他本想說,“好些日子沒見,你都好麼?”或者說,“昨晚是不是沒睡?今天消多休息。”哪怕說,“多虧了你那封信,刺刺才這麼快趕來了。”甚至說,“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才與我和好?”

可這些,他一句也沒有說。他覺得自己定是哪裡出了毛病,才竟至於對她說——“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

——他這幾日的心情並沒有比除夕之前好過多少。厚土堂總舵這許多天的進出記錄都被他翻得快能背了出來,連每個人這進出的背後做過些什麼,誰有什麼習慣,誰同誰交好,都大致能推斷,可便是沒有見到一絲關於與那紙假令有關的疑點。他不得不開始說服自己另一種可能——那個東水盟埋藏已久的黑竹“內鬼”,並不在這些人裡。

在臨安卻不在總舵裡,於他而言,喜憂參半。喜的是除開總舵,剩下的人不多,或許很快能圈定疑人,得到真相;憂的是——比起總舵的這些人,外面的那些有更特殊的意義,也因此——他們中若有人背叛,更令他難以接受。

能夠在他的命令之外得了特別的允許不來總舵報到的,無非就那幾種人:有任務在身的溫蒙等人——那是他在此地僅剩的還能稱得上親信的兄弟;留守一醉閣的阿合一組十人——那是他一直不希望出現意外的獨立的存在;還有便是吳天童那幾個——因了特別的身份來歷,一向不與總舵有所瓜葛;最後便是執錄世家幾人——黑竹最舉足輕重的神秘人物。

後兩種人,他並沒有投入太多懷疑。吳天童那幾個來得晚,除了無影,都不喜與後生交朋友,並不知曉黑竹多少內情,即使存了什麼歹心,也沒那個能耐調得動什麼手段。執錄世家就更在他的猜度之外,畢竟,他並不想因與宋然的“私人恩怨”,便對他生出這般毫無根由的懷疑,他也想不到執錄會有這麼做的動因。

他現在幾乎認定——問題就出在一醉閣這十人裡。自己的金牌既是交給阿合,被他或是身邊之人竊去偽造出金牌令似乎是最順理成章的解釋。如今便只待——明日,最晚後日,溫蒙他們應該就能回來,或許在阿角等人最後行走過的地方,在他們也許不曾被細搜過的屍身之上,能找到一些更確鑿的證據。

若所謂“內鬼”真出在一醉閣,秋葵搬離此處,也許反更安全些。但刺刺在這個時候來了臨安,住在此間——倘被曲重生的走狗知道,不知會否做出些手腳?

他這般想著,腳下不自覺已經往一醉閣轉了回去。已差不多是中午了,酒館今天的生意好像開了張,窄窄的巷子裡竟然艱難地塞進來一輛馬車,馬兒被拴在門外的樁子上,有人正往車裡搬酒,幫忙的是阿合和另一個少年,還有……刺刺?

他還沒及走到近前,只見刺刺將手中酒交給車裡那人,隨即便攀了車轅,竟似要上去。他不免吃了一驚,快步前掠,只見阿合先按住了車轅,另一個少年也拉住馬軛,不知說了些什麼,似是阻攔之意。

刺刺上了車轅,回頭笑道:“沒關係的——你們真不認得他啊?他和你們可是有淵源得很——與沉大哥也是舊識。要是沉大哥來了,就說我去拜訪下前輩,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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