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八 殿前之恥(六)(1 / 2)

小說:行行 作者:小羊毛

夏君黎聽趙眘說了這許久,這一句總算是說得通透了。自有宋以來,江湖揭竿不知幾多,尤以南方之地為盛,夏錚被派去梅州,亦有一半是為此。於龍座之人而言,“反賊”雖終大多能得平鎮,可若有江湖高手參與其中,情形便大不一樣——青龍教就在臨安一山之隔,成其心病自不待言,上回由得夏君黎持令往伐,當然是順水推舟;現今的東水盟更是將江南武林都結成了一塊,趙眘若真對之熟視無睹,反倒不似帝王之心了。

“正合我意。”夏君黎便答道,“但陛下說過,可一不可再,這一回——應是要我以江湖手段,終不能再行出兵了吧?”

“東水盟之根基在建康——建康是江南重府,不比青龍谷地處山野,若以兵謀,豈非大亂民心。你且先以江湖手段解之,倘真有必要,朕可知會建康府暗中襄助。只是建康府軍一向更有固守江下以止金人之重責在身,除非東水盟先露反相,否則——府軍能做的恐也不多。這事也沒有那般急,你可謀定再動。”

“既如此,有一事還請明示。”夏君黎道,“陛下似乎對眾位皇子一向所行都瞭如指掌,那——想必也知曉,太子殿下先前與青龍教結交,如今又與東水盟結交之事吧?我姑且認為,陛下對他格外偏寵放任些,所以不曾阻攔,但如此一來,我若要對付東水盟,免不了得罪了太子殿下,若到時有什麼衝撞,不知可能得宥恕?”

趙眘笑道:“你說得不錯,朕對愭兒確實一向放任些,他喜結交江湖中人也好,喜結交讀書士子也罷,朕都由他——不然怎顯得東宮與別個不同?不過看來他是還不懂得箇中利害,青龍教一事也沒長了教訓,若是在東水盟身上再跌個跟頭未必是壞事——你不必多有顧忌。你是為朕一個人辦事,若是愭兒或是別的什麼人擋在了其中,那自然也只好請他們收收性了。”

夏君黎笑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一番言語畢,他請馮公公不必送,獨自走出福寧殿,夜色已濃。邵宣也還如常守在殿外,夏君黎待想與他說句什麼,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說,便只點了下頭,走開了。

只能怪自己,逞了一時之快,以至陷入這樣局面——一夜之間,便要被迫將兩司都開罪了。

心情自然不是很舒。他往儀王府接上刺刺姐弟二人,向府邸返去,途中甚至忘了說話。刺刺問了他幾聲如何處置,有無受罰,他搖了下頭,又問張庭那事可否有新說法新證據,他仍是搖了下頭。過了一晌,他省悟過來——刺刺那般問,想必是並沒有從程平那問出宋然什麼可疑。

“怎樣,他怎麼說,宋然幾時走的?”他才想起這事。

“酉時二刻。”刺刺答。

夏君黎實在是在心裡嘆息了一聲。酉時二刻。又是一個酉時二刻。刺客闖入宅邸的時分,張庭還在殿前司,宋然還在儀王府,這件事與他們兩個都沒關係——他和刺刺各自的直覺,都錯了。

“還好方才沒攔著宋學士再追問。”刺刺垂頭道,“不然明日,連太學都要遞劾奏條陳上去了。”

也只能就這樣回至府中。徐見赭帶了四門記錄來,因不大信任這批府衛,一直等在門口要當面交遞。夏君黎聊勝於無地向他又打聽了一些景況——確知了,邵宣也申末時分才進了內城,接了殿前司的值後,“鈴”響之前,是與徐見赭等人於內城巡視,斷不曾獨自行動過;一向跟隨太子的摩失這幾日已經不在內城,據說有事離京了不知何時回來;只有葛川倒是一如往常,仍在太子身邊,酉時前後去向暫時還未知曉——但他以武功而論本就是三人中最不像的——總之,這幾個可躋高手之列的,都不像與此事有關。

夏君黎一時並無頭緒,待徐見赭走後原待要看看四門之記錄,卻也不能十分集中精神,甚而直到飯菜放於面前也並不覺餓,雖下意識舉了箸,卻也只是坐在桌前呆。

“你手腕上……怎麼回事?”舉箸時袖幅跌落,刺刺才現他腕上竟然包紮過,“什麼時候受的傷?該不會方才和張庭動手還……”

“哦,不是。”夏君黎便又放下筷子。他自己也已忘了——忘了今日還曾與凌厲決過一次生死,用這一道傷換回了一個想要的答案。可惜——他心裡說——凌厲縱然可信,他身邊人卻未必。沈鳳鳴提過瞿安竟曾有一次疑想用馬車將刺刺帶走——那應是今日之前唯一一次有人想要對刺刺不利。他不明白,為什麼每個最堪信任的選擇,總會伴隨一個最可疑的危險,以至於他竟找不到一個絕對安全的所在能保護刺刺和一衡。凌厲身邊有瞿安,黑竹之中有叛徒,本應最安全的內城,竟然也有刺殺。這不是他留下刺刺和一衡的初衷——他從未想過,自己竟至這麼快就落入這般被動。還在趙眘那談什麼對付東水盟——卻連個小小刺客都捉不出來。

瞿安……他在心裡說。雖然之前那事也沒有定論,可今日去找凌厲,瞿安似乎並不在。今日之刺殺——如果真不是這內城之中的高手所為,會否——又與他有關?

刺刺已經將他腕上包紮拆下來看,“這是……劍傷?”她驚訝於,還有什麼人的劍能傷在夏君黎手腕,就連單一衡都湊過來瞧。當然,他們必都不可能想到此事會與凌厲有關。

夏君黎回過神時,刺刺已經起身去找傷藥。單一衡在一旁似乎已經偷摸看他表情許久了——夏君黎今晚的面色始終很難看,直到此刻也並沒有輕鬆下半分。

“是不是那皇帝怎麼你了?”他便道,“你把張庭弄得那麼慘,他可不是省油的燈,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吧?在那都說什麼了,可別有什麼事連累我姐!”

“我方才……心內的確認定刺客就應是張庭,所以才那般要逼出他身上的證據……”夏君黎搖搖頭,“可還是錯了。定是有些什麼我還未想到的地方……”

單一衡想說什麼,轉頭看了兩眼,似乎是要確定刺刺沒那麼快回來,卻又猶猶豫豫更欲言又止了兩次,才終於撇了撇嘴,向夏君黎道:“我跟你說個事。這事我姐都不知道。”

夏君黎瞥了他一眼:“什麼?”

單一衡少見地好像有些心虛似的,沒往他目中直看:“就是那次你——你跟你那師父來青龍谷,程家哥哥也來的那次,張庭他不是帶了好多人嘛,都留在谷外……”

夏君黎淡淡道:“就是我師父被你們設計殺害的那次。”

單一衡臉孔漲得通紅,“我,我今天不與你爭那些。我就是與你說——張庭他其實早就知道你們在裡頭遭了圍攻,受了傷,但他就是——就是故意不帶人進來救你們,我從——我從我向叔叔那裡聽來的,不會有假。”

夏君黎看著他:“怎麼突然想到與我說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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