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前世今生(二)

小說:花期天下 作者:雪上飛霜

無力的倚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此時我才現,自己正處於一個山洞之中!山洞裡那個低窪的水坑便是我的來處,那裡與外面的湖水相接,形成了一個暗道!而此刻的山洞內,開闊處,一個水晶棺槨被幽冥開啟,遠遠的我只依稀看到裡面是一具屍身,不……,準確的說,那不是屍身,那是一個宛若沉睡著的女子,那女子更是上一世的我!

目光渙散的伸出手去,只將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事到如今,我仍是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荒誕不羈的一切,此刻的我覺得自己是這樣的陌生,饒是這番際遇,也連帶著修復了我此生損於忘憂草的記憶,但是,仍舊讓我覺得我這一生過的荒唐!

呵……一時間,我只止不住的輕笑,什麼厭火國的三公主南宮花期、什麼有蘇雪之女天定鳳星原來皆是虛無……,這就是為什麼我生來就要經受種種苦難,為什麼要居無定所,累世漂泊的原因!

原來,我本就是個不應該存在於世的人,我對軒轅的一番痴纏,是起於半縷幽魂對我的蠱惑,我與百里的種種糾葛是前世註定的孽緣……,來來往往,痴痴怨怨,全都是我的妄念……,我雖生為南宮花期,厭火國的嫡女……卻註定不能以南宮花期的身份活著,所以,才因著躲不過這個名字,被轉換了身份,換了命數,變成了南宮翼然不得寵的皇家第三女……

神思悲慼間,目光輾轉,跟著就又是兩行熱淚落了下來,眼看著此時抱著屍身就要離開的二哥,我終是不再猶疑,迅起身撲了上去,只抱住了他的腿,哭著道了一聲“二哥……我要回家!”

此刻,只聽二哥長嘆了一口氣,目光也沒有看我,只看著懷中的有蘇花期,先時的那個我,開口道“二哥自然會帶你回家,卻不是此時的你!有蘇氏如今已經亡族,你於人間這十六載光陰過的虛浮,如今,是到了履行自己職責的時候了!”

如此,我只突兀的收回了雙手,跪在了二哥的身後,緊接著就聽他再次嘆了口氣道“花期……,有蘇氏如今已經隱了行跡,不再與人族交惡,而這所有族人中,卻只有你與旁人不同,借屍還魂,死而復生,你道這是為何?冷血無情的百里長戈,不斷崛起的天威國就是你的使命!我看到了你的將來……只有你報了仇,才能重返有蘇氏……,在此之前……,花期……你……還是你!”

我還是我……,將二哥的這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此刻,只見二哥終於轉身,抱著屍身居高臨下的看向了我,開口道“花期……,不要為一時想起的往事衝昏了頭腦……,你如今身處古龍國,墮的是勝都城的湖水,不多時,軒轅家的小子,就會找來,你對他的執念,也該到了解一解的時候,你要記住……我有蘇氏的族人,從不欠人族任何東西,自然,你也不曾欠過軒轅昭煊!縱然你此生重活在人族是擔了有蘇氏的使命,但焉知不是軒轅昭煊誤了你此生?我早對雲靈說過,軒轅昭煊那小子,空有一副聰明頭腦,眼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出挑,卻輸在太年輕!年輕氣盛,終悔半生!此一劫他竟也不知何時,才能醒悟!他既然不信你……,你何不離開?對面情愛,如此猶猶豫豫,自尋苦惱,可不是我有蘇氏的做派!”

霎時間,只聽二哥話音一落,我就忽覺一陣大風遁地而起,突兀的將山洞內的砂石卷攜的飄然,風神蹟!心驚之餘,我只不由的衝著著漸漸遠去的狂風不甘的怒吼出聲“二哥!帶上我!”

這時,只聽二哥的聲音隔著虛空朝我傳來“花期,大仇得報之日,就是靜謐林的大門朝你大開之時……”

不知怎麼,一時間,二哥的話音傳來,卻讓我並不死心,而我卻只能,無能為力的又道一句“二哥……,你的傷……”

如此,只聽二哥的聲音漸漸變得悠遠“你若大仇早報一日,我等你歸來為我療傷……,倘或,我早死於你報仇之前,那便是我的命數!”

“二哥……”霎時間,聽著他如此說,我只復又頹廢的跪坐在地面,看著面前的虛空,默默的唸叨了一句“別逼我……”。

正當我此句唸叨完,忽覺周遭事物,棺槨假山忽地陡然間一陣反轉,不停的在我的眼前打轉,就在我體力不支,倒地閉眼的瞬間,只見前方忽然一陣光亮,好似有一道門瞬間被開啟,緊接著我便看到了軒轅一張漸漸放大的臉……

列列虛空,漆黑一片,終是一聲嘆息再次傳來……,她被人族浸染的太久了……,於這情愛一事上,終是少了一份我有蘇氏的決絕果斷,你們兩個,既然二個半魂已經合而為一,又與她本為一體,何不前去相幫,如此,此劫快快終了,所有人……便可夙願得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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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國宏運二十九年七月九日

自那日清晨,我被軒轅於宮中湖心處的假山上救回來後,便一路出了宮廷,送回到了廖濟芳的府中。

自小,我便覺得自己的體質高人一等,饒是我湖中被泡了那麼久,又被吹了一路的冷風,卻絲毫風寒未然,也將將算得上是奇事一樁!當天醒來之後,腳步十分虛浮的我,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搬來了廖淮私藏的幾罈子好酒,躲在房中,這一醉就是三日。

三日中,曾身處於假山之內無邊的黑暗與孤寂、曾身為孤雁遊歷於萬水千山的目空一切的尋尋覓覓之感,將我包圍!前世的亡族之禍,興旺的有蘇氏轉瞬間變得荊棘遍地,哀嚎遍野,撕心裂肺的吶喊與衝殺聲充斥滿我的腦海!除此之外……還有今生的種種磨難,從出生到現在,一路走到軒轅身邊,填滿身心的疼痛與不甘恍若想要將我拉鋸個粉碎!恨不得想讓我將受過的傷,歷過的劫,全都再從頭來過一遭!倚靠在床榻邊,我兀自的將手中的酒又灌了兩口,隨即痴痴一笑,企圖,求著這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感覺,時間更加綿長,索性就將我鎖在其中,醉死方休,也便就好了……

“吱嘎”一聲,房門被緩緩推開,屋外一片驕陽如火,光芒陡然照了進來,使我不禁抬手來遮擋,行覓水步履款款,不疾不徐,終是在走到我的近前後,蹲在了我的身旁,開口便甚是擔憂的埋怨道“我就知道,那皇宮不是個好去處,上一次你去了,回來看似開懷,卻轉而著了魔般,獨自跑去了鏡鄉,而這次,出來卻落得如此狼狽,連軒轅公子也避而不見,昨夜,他已經被宮中皇后催促,入了宮廷,去陪伴夜裡受了風寒的解憂公主去了……,聽說……是解憂公主夜裡為你送去了廖淮傳給你的書信,而你……是因為看了信後,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十分低微,又因在飲宴上,軒轅公子沒有推脫掉他與解憂公主的婚事,這才絕了指望,投湖自盡的……是嗎?”

一時間,聽得行姐姐如此一問,我只將自己的目光緊鎖在她的臉上,行覓水如今已經是三十歲的年紀,卻絲毫不似人族的女子,三十歲上便看上去飽經風霜,可以輕易與未婚少女區分開來的模樣,她的面頰輪廓一如既往的消瘦,面板不說吹彈可破,卻風姿綽約,白皙細膩,一雙顰眉細畫,明眸如翠含珠,淺淺一望,恍若攝人心魄,細細一觀卻仍舊大氣端莊,自骨子裡散出的那股子招人親近卻不好欺負的氣質,從來沒有變過……

不顧散進來的陽光,我將手脫了酒罈,朝她慢慢伸去,只是不知,是否是因為我喝了酒了緣故,伸出去的手卻有些顫抖,神思恍然之際,又是熱淚兩行,我只手剛剛摸到她的面頰,便道了一聲“阿衍,你老了……”

此刻,只見,阿衍剛要伸出來扶我的手頓時一僵,眼中恍若閃爍著不可置信的幽光,再次將我反覆細看了一場後,終是與我一個相擁,顫抖著聲音開口道“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此刻,我終於瞭解到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從我死而復生之後,靈力漸弱的靈石、我的靈魂印在二哥掌心上的飛鳥印記、東方鐧對我的記憶封禁、靈印隱藏,皇城之內湖水之中的上一世有蘇花期的遺體,終成了我此生的四道枷鎖。

靈石於烈焰中重獲新生歸於靜謐林,二哥掌心處飛鳥印記的消失,東方鐧的死,開啟了我一道又一道的記憶,成了我今生永遠難以擺脫的夢魘。如今,我入湖中,湖底石碑上的封印因我的鮮血得以解開,讓上一世的我,屍體重現,才讓我從這渾渾噩噩,不知所謂的一生中醒來……,又細細的品嚐了一遭為人的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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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傍晚,一身黑色勁裝的軒轅從夕陽中推門而入,束簪冠,體態修長,穿著簡約卻又不失華貴,信步而至的那一刻,在陽光的映照下,竟讓他這個平日裡將一杆長槍都能信手拈來的定北王爺,熱血將軍,都顯襯出幾分隨性灑脫,溫文儒雅……

眼見著,軒轅一進來,看著我的樣子促緊了眉頭,我不由得看著他痴痴一笑,果真,那是那孤雁戀念著軒轅比我還要痴迷,饒是我那夜在皇后的長秋殿內,對軒轅那樣失望,如今,看著他向我靠近的樣子,我仍舊狠不下心來對他說出一句惡毒言語……

“你來了……”屋子裡,我的聲音陡然響起,終是我先出口,打破了這片寧靜……

如此,只見軒轅慢慢朝我半蹲下來,將一雙眉頭皺了又皺,面上好似有著說不出的為難“花期……,我知道……你一時間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不好受……,阿鸞已經將一切告訴了我……,如今父皇和母后的命令猶在,我不願騙你!我與阿鸞的一樁婚事難以推脫,是母后聞得你一朝落水,心有不忍……,今日母后與我一同去看望阿鸞時,阿鸞已經向母后開口承諾,願意甘居側妃之位,將正妃一位讓給你。今日我回來前,母后已經向父皇請了旨意,父皇如今已經應準,只是……雖然此事可喜,可是如今我還是想問問你,不知你可願意?”

阿鸞將正妃一位讓給我?軒轅宏已經應準?呵呵……,一時間,我聽著軒轅如此說完,忽而十分想不屑的輕笑出聲!演戲!大家都在演戲,所有人都在演戲!那夜阿鸞的話,如今仍舊言猶在耳,她對我嫉惡如仇,縱然我不使喚青鳥驛出去打探,也知道她所說的話全都為真!

此刻我只在心中不住的讚歎,軒轅宏,果真還是你,心黑手狠……,一個正妃之位有什麼要緊,給誰不給誰不過是一句話,一道旨意……,可若是你心中不願,縱然這個位子給了出去,但倘若接這位子的人選不合你的心意,那她也不過是死人一個罷了!

到那時,恐怕我入了宮中之後,可能還沒有在宮外活得長久……,須知一位已故的正妃也是正妃,已故的皇后也是皇后,可是如今,軒轅宏卻轉手把這個礙難之處甩給了我!此時看著如此坦誠的軒轅,他的表情中帶著一絲期許,帶著一絲真誠,帶著一絲為難,又帶著一分自責,又叫我如何能空口無憑的開口告訴他,他的父親,他的皇上老爹要殺我呢?

思之此處,我只不由得無奈一笑,恍若一隻被群狼逼至懸崖的羔羊,進退維谷……,隨即我便狠下心來,看著軒轅搖了搖頭,執拗地開口道“軒轅……我不願意……”

頓時,只見軒轅聞得我如此說,恍若有些滯氣,只將目光看著我,再次艱難的開口道“花期……,別讓我為難……”

如此,我只是望向他的眼睛,這一望,便恍若穿越了隔世的虛影,酒至微醺,我轉而開口道“軒轅……,我這一生活得糊塗……,卻難得此刻如此清醒……你做事向來講求證據,可如今,我卻再也沒有,倘或,我對你說,我才是有蘇雪之女,你可相信?若我讓你將阿鸞捨棄,只擇我一人,你可願意?只要你說……你肯選我……我便願意為你放棄一切……,什麼都不去管……只安心的留在你身邊……如此……可好?”

我的一雙眼睛,此刻充滿著數不盡的期盼,我多想能夠聽他說上一句我相信!我願意!可是在過了片刻之後,軒轅的聲音就恍若一顆流星劃過了虛空,炸進了湖面,濺起了一片片迷霧,讓我看不到前途“花期……,別逼我好嗎?我知道你一直對自己的身世有著執念,希望自己真的是有蘇雪的女兒,厭火國的嫡女,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不是嗎?再說阿鸞,她來恭謹……生的可憐……,我只是許她一個不得不許的位份,她對我說她不會和你爭搶……,我娶了你之後,一定一心一意對你……,此生只你二人與我相伴,如今她已退而求其次,它日我若登基便許你後位……,如此可好?”

聞言,我只不由得頹然向後一靠,便絕了自己的所有指望,片刻之後,扶著床沿慢慢起身,看著軒轅就是不禁一笑“阿鸞、阿鸞,呵呵……,軒轅,你也算耳聰目明,堂堂的一位古龍國定北王爺,軍功赫赫,有勇有謀,為何一遇到阿鸞的事上就變得頭腦不清,心中無數?軒轅……我只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和阿鸞只可一人,你到底選誰?”

此刻,我話音一落,只見軒轅頓時起身,露出恍若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一雙眼睛將我來來回回地打量,最後卻只得出了一個結論“你這是……瘋了不成?”

聞言,我只不禁輕輕一嘆,復又將酒喝了一口酒,微晃著向前邁了兩步,隨即便坐在了靠窗的桌案旁,看著軒轅微微勾起嘴角,繼而就是一聲嬌笑,緊接著便好似連聲音都變得滿是憂鬱“軒轅……,先時百里長戎死前,曾說過,百里長戈曾許我為後……,你雖先有疑慮,後卻果斷否決,如今,我告訴你,百里長戎說的都是真的……,呵呵……,不過,想來我的姻緣不太順遂……,百里雖許我後位,卻舍不了與南宮灩陽的一片痴纏,彼時我就對他說過,若想娶我,便要休她!可他言行不一,每每對我都是虛與委蛇,最終,我便棄了他!到了如今,當真是一場造化,一樣的話,一樣的情景,再次重疊,只不過卻換成了你……,軒轅……,我自始至終都以為……你與常人不同,卻原來,到頭來,連你也擺脫不了這世間的枷鎖!什麼有蘇雪之女,什麼天定鳳星!什麼父母之言!你若是真將我放在第一的位置,就斷不會拿我與阿鸞做這番比較!不過有一點,你倒是要比百里強上許多,那就是你縱然不願意棄捨阿鸞,卻也不會騙我……,殊不知,你對我如此坦誠,也算是對我的一片仁慈……,不過軒轅……,現如今……你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選擇阿鸞……,將是你此生最大的錯誤……,你……一定……會後悔的……”

一時間,我將此番話語說的越來越悠遠,婉轉又纏綿,恍若用盡了此生儘可能溫柔的語氣,想要使得字字珠璣,卻又無形中將每字每句都端的正當,捏的隨心,那說不出的桀驁不馴,放浪形骸,不屑的聲調,一點都不想像平日裡的自己……

如此,只見軒轅不敢置信的看向我,隨即便上前了兩步,滿含怒氣的開口道“你說完了?這就是你要說的?怎麼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這都是我的錯?我與阿鸞的婚事,是從她出生起便定下的!我如何能改!你要我不顧有蘇雪之女的身份,天定鳳星的傳言,不顧父母之命,倘或這些我全都能放下!我自然選你!可是,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如何能輕易放下?你說百里長戈曾許你為後,現在我告訴你,我也可以許你為後!但是阿鸞!她必須留在宮裡!她必須在我的身邊!”

此刻,我看著與我近在咫尺,卻又恍若天涯的軒轅,終是再一次閉上了雙眼,只是這一次,沒有熱淚奪眶而出,有的只是無盡的失望……,到底是我對他的期望太高……,他從來都不像我孑然一身……,他有他的顧慮,有他此生割捨不下的牽絆。此刻也不知是不是,我面上的失望之色太過,再次睜開眼時,就見軒轅的面上恍若一怔,轉而諾諾的開口道“如今……,你落了水,剛剛得緩,我念在你神思不屬,言語不清,不與你計較,不過你放心……,縱然我娶了阿鸞,也是心中只有你一人,這一點不會改變!只是求你,別再讓我為難……,你把屋子裡的酒都收一收,好好裝扮自己,夜裡母后為著阿鸞的生辰,打算燃放煙花,如今,父皇臥病在床,阿鸞因夜裡與你送信著了風寒,都不能觀賞……,我打算帶你前去……”

“不必了……”聞言,我終是出口打斷,看著面色一怔的軒轅,轉而緩緩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只是將頭貼在了他的胸口處,慢慢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須臾片刻的溫暖。

此時,只覺得軒轅的胳膊終於抬起,將我擁在懷中,轉而輕聲開口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累了……,既然不想去,就在房內好好睡一覺,我只進宮一趟,陪著母后賞了煙花便回來陪你……你放心……”

軒轅的這一聲你放心,其中摻雜著情緒無數,卻奈何我只是再次將頭用力的朝他的胸口處貼了貼,閉上眼睛,心中長長一嘆……

果真……,若想要一個男子對你不計前嫌,忘卻與你的爭執,只需要稍稍放低姿態,一個眼神,一個擁抱就足夠了……,可是軒轅……你永遠不會明白……到底什麼才是我的心中所求,此刻我心中的失望、怨恨、心死遠比對你的愛意來的還要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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