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尾聲

小說:萬曆小捕快 作者:老山趕棠

柴房之中,錢氏夫婦哭成了淚人,錢釗生為母親蓋上白單,僧人將死者抬出了房。錢釗生跟隨著走出柴房,望著老母遠去,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自他肥腮邊滾落。

錢氏躺在床上,哭得比他還要傷心,錢佳福則依偎在她懷中,靜靜地看著母親。老婦人與她朝夕共處,從窮困潦倒一直到飛黃騰達,公爹死後但凡錢釗生出遠門,兩人同室而居相依為命,朝夕相處比任何人時間都要長,心底實已將她視作生命中不可缺失之人,失去親人的痛苦她一點不比錢釗生少。

一張手帕遞了過來:“姐姐,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別哭壞了身子。”是採瑛。

錢氏接過手帕,看著採瑛,採瑛面色羞赧:“對不起,以前是妹妹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以後咱們姐倆好好相處。”是方才錢氏奮不顧身的相救喚醒了她的良知,想到往日裡爭風吃醋的種種手段,不禁感到又羞又愧。

錢氏費力地抬起手擦乾眼淚,溫聲道:“也有姐姐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只是我就要走了,可能日後也不會再有相處的機會,你要多保重。”

“你要去哪裡?!”錢釗生猛地扭過頭,驚訝地看著她。

錢氏垂下手:“暫時還不知道,但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倦了,死裡逃生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讓我重新活一次。”她平靜而又堅定地道:“老爺,我要與你道別了。”

錢釗生聽得呆了,錢氏逆來順受地慣了,這還是第一次違揹他的意願,讓他無所適從:“你,你說什麼胡話呢?離開了我你能去哪兒,有法子活下去嗎?”

他滿以為如此說錢氏便會打退堂鼓,但錢氏卻不為所動:“怕什麼,總會找到生存的法子的。我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嗎?”

錢釗生圓睜二目,吃驚地看著他,眼前的錢氏熟悉又陌生,與之前的她大相徑庭,鬼門關裡走一遭讓她的想法生了巨大的轉變,此刻的她意識到為了博取另一個人的好感,盡力活成她希望的樣子是多麼的辛苦:“我已經快要認不得自己了,這些年我彷彿走入了一條死衚衕裡,明明前路已然沒了,卻還是不停向前,彷彿這樣便能證明自己。”

錢氏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可證明什麼呢,那個不是自己的自己有多符合期待?老爺,活成別人眼中的樣子,那也太失敗了。若你當真為妾身好,就讓我走吧,我想活成自己。”

錢釗生愣愣地看著她,他無法理解錢氏的想法,甚至有一絲氣憤:“你說的什麼渾話,方才在娘面前你怎麼答應她的,我都不計前嫌了,你還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錢氏道:“那隻不過是希望老人家安心走好。我意已決,老爺無需再勸,”她看著年幼的兒子,強調道:“放心吧,我不是不回來了,佳福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哪裡捨得離開他。”

她抬起頭看向錢釗生,以低沉的口吻道:“老爺,你要保重身體。是我任性了,家中幾位姐妹多擔待,好好照顧老爺和孩子們。”

錢釗生看著她堅定的面孔,忽然意識到他們可能真的要分別了。

這一場轟動京城的騷亂持續到月底,解藥由東壁堂向各大醫館藥房無償獻出,萬曆皇帝親自下旨從各地調配藥材及時補充,並在太醫院的統一管轄下加班加點地生產,再由順天府以及五城兵馬司在各坊放,曾經肆虐一時的蠱毒被圍追堵截,最終偃旗息鼓。

打砸搶燒更被官差依法嚴辦,京城恢復了往日的秩序。人們解下口鼻上的白紗,沐浴在和煦的春風裡,刻意拉開的距離也在一天天縮短,失去親人的、失去財產的人們互相扶持著,互相勉勵著走到一起。

幸福是什麼,是湮沒在生活中的細節,它是毫無忌憚的擁抱,是面對面的談笑,是深夜裡踏實的睡眠,事無鉅細樁樁動情。

吳海潮目睹重新恢復熱鬧的街道,內心中忽然多了一絲驕傲,雖然這裡的百姓並不知道此時的祥和是無數人用生命換來的,他們也無需知道陽光的背面一直有一群人為了守護眼下的光明所做的一切,但他仍然感到驕傲。

因為他與英雄並肩戰鬥過。

季安拉著他的手,不停催促道:“還沒到嗎?”

吳海潮道:“快了快了,著急什麼?”

關老頭和何姐跟在兩人身後,神色卻不如兩人放鬆。

吳海潮領著幾人從順天府的角門走了進去,吳海潮不忘叮囑道:“進了這個門,可就得小心謹慎,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動的東西未經允許也不得擅動。”

關老頭哼道:“京城之中哪個衙門不比你這順天府大,窮講究。”

吳海潮苦笑道:“老爺子,你現在不是官兒了,若不是我師傅話,我可不敢帶你們進來,還是小心為妙。”

蠱毒案平息後,事後盤點無論是死傷還是財產損失不亞於一場戰爭帶來的危害,皇帝大為震怒親自追責,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巡捕營三衙門的一把手因為處置不當,導致京城騷亂擴大,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劉永吉罰俸半年,薛仁泰官降半職,任忠賢則回家聽參,以他在混亂中的表現恐怕會有牢獄之災,等待著他的最好結局便是削職為民。

王立琦作為此案惡,因不滿朝廷綱領聚眾作亂罪名論處,禍延妻小,等待秋後問斬。

真正的罪魁禍無人知曉,兩位皇子的紛爭突然詭異地消停了下去,坊間偶有謠言過不了多少日子也會迅終止。

關老頭沉著臉還待要說,何姐打斷他:“孩子,別理他,他那是緊張的。”

關老頭被戳中心事,哼了一聲不說話了,吳海潮道:“再往前走便是值房了,穀雨遲遲未醒,咱們輕著些,莫要驚擾了他。”

值房中,夏姜將手巾的水擰乾淨展開,在穀雨赤裸的胸膛上輕輕擦拭著,也許是受傷過重,也許是不願面對這世間的醜陋,他還未醒來,王廣和會同東壁堂有名的郎中多番診治,也看不出端倪。

夏姜每隔兩日便會來一趟順天府,除了根據他的反應熬製湯藥之外,便是給他擦洗身體,在這個過程中她由青澀生疏變得熟練,等到輕微傷口開始結痂之時,她已能坦然直視對方的身體了。

在她每次到來時,董心五總會尋個藉口遠遠避開,讓兩個年輕人有一段獨處的時光,這一次卻有意外,夏姜喊住了董心五:“董伯伯,若是他終生不醒,你打算怎麼辦?”

董心五停下腳步,他的呼吸聲驟然加重,胸前有了明顯的起伏,良久後才道:“接到家裡養著,誰讓我是這個臭小子的師傅呢,你呢?”

他將問題還了回來,夏姜搖搖頭:“我會嫁人,會生子,過自己的日子,在以後的生活中抹除他的存在。”

董心五抿緊了嘴唇,夏姜的率直讓他很意外,也讓他不舒服,但他有什麼權力要求對方也能對穀雨不離不棄呢,夏姜從懷中掏出那個乾癟的脂粉盒子輕輕摩挲著,這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她的聲音很輕:“聽到了嗎,你若是再不醒,我就真的要走了。”

董心五鼻頭一酸,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他快步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穀雨與夏姜兩人,四周靜悄悄的,門外腳步聲起,季安一個箭步邁了進來:“穀雨!”

何姐趕緊攔道:“小妮子,不聽話。”

夏姜將那脂粉盒子塞入懷中轉過身來,季安雀躍著投入她的懷中,探頭向床上的穀雨看去:“穀雨怎麼了?”

夏姜在她的小腦瓜上輕輕拍了一記:“要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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