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恐慌,驚懼,絕望。
灰色的記憶變得鮮活,刺目而來的卻全是血色。
霸道張揚的紅佔據了眼球,逼退所有其他的顏色,莫瑀低頭恍惚看著自己手,右手中指的指腹處仍舊躺著一顆隱秘的小痣,卻比自己真正的手要小一些,手上的繭也更薄。
他失魂落魄抬頭,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黃泥牆上釘著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莫瑀低頭看向自己手上鮮血淋漓的刀,痛苦地跪在地上抱住頭。
鋪天蓋地的細節鑽進他的腦海,逼得人發瘋。
偏偏每一寸場景都像滾燙燒紅的鐵烙在他的腦中,地上一處血跡慢慢延伸到他腿邊,莫瑀剋制住滿心的恐懼看過去。
面容慘白的婦人倒在血泊裡,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他顫抖地挪動雙腿,幾乎狼狽到用爬的姿勢將婦人摟進懷裡。
喑啞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鐵,切過難以斬碎的硬骨,嘲哳難聽。
“娘……”
不待他指尖落在婦人臉上,眼前破敗的屋頂變成低垂的星野,他懷裡的人變成容貌昳麗的青年,青年臉色慘白昏迷不醒,唇邊的血跡讓莫瑀心劇烈地絞痛,他想緊緊抱住青年,眨眼懷裡卻又只剩下一片冷寂的虛無。
他的淚沒有落到青年臉上,落入了某處黑暗,他自己也看不清。
“主人……”
怪不得楚瑾說,自己是被丟下,被留下,在人間獨自惶惶的一個。
淚溼了眼眶,伸手卻觸及不到溼潤,這個夢好像醒不來。
畫面變化視線輪轉,他抬頭向上看,林休思面色冷淡同胡縣令交談。
莫瑀心裡驟然燃起怨恨。
這個人,他曾在莫南喬身邊見過。
莫瑀昏迷的第二天,楚瑾連夜守著未曾入睡,他眼下疲倦青黑格外顯眼,偶爾睏倦淺寐片刻,很快就會被莫瑀痛苦的悶哼驚醒,他握住莫瑀的手一直輕聲安撫:“我在呢,小瑀,我在呢。”
不知夢中的人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看著莫瑀淚水和汗水一直流下,楚瑾不知讓人記起過去是好是壞。
他眉間憂慮難掩,楚晟不時敲敲門探頭進來,見楚瑾擰緊眉心搖搖頭後便安靜退了出去。
他們守著莫瑀三天了,不知何時他才會醒。
莫瑀未選擇在京城用藥,因為將軍府並不完全安全。
他曾在書房察覺到自己的東西被翻過,經過移動的軌跡十分微小,但他記憶力極好,書房向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就算僕人灑掃也只能在自己待在書房時進行。
他經過西北的事,早已疑心暗種,不會輕易對身邊任何人放心。
誰的探子在他這裡露出馬腳,他心裡有數。
莫瑀醒來時已經是第四日,比柘霜說的三日還要久,楚瑾正皺著眉閉眸靠著床柱,聞著一聲瓷杯碎裂的響,他驚醒睜眼,莫瑀正看著地上的碎杯子不說話。
“…小瑀?”楚瑾輕輕叫了一聲,莫瑀迷茫抬起頭。
心下微微抽痛,楚瑾撐起笑容替莫瑀擦乾淨臉上的淚,雖然他自身也很迷茫,不知道怎麼安撫莫瑀,但仍舊裝作無事道:“你醒了。”
莫瑀的手從楚瑾腰後環過,將他緊緊抱在懷裡,楚瑾聽到莫瑀胸腔裡不平靜的心跳,閉上眼拍拍他的後背道:“我在呢,每年我都去看她。”
口中的話突然說不出,莫瑀低頭吻住楚瑾的唇,不安的情緒籠罩了他整個人,從緊貼唇瓣的縫隙裡不時落下幾聲痛苦的嗚咽。
夢裡的一切像讓他重活了一遭。
他被困在那些鮮血淋漓的事實裡,一遍一遍,逃不出這懲罰一般的輪迴。
“別離開,”莫瑀抱著楚瑾低聲道,“之前的話當我是個混賬,我不要你離開我半步。”
原本憂慮的情緒化成一汪柔軟的春水,再挑不起半點傷痛,楚瑾有些好笑又無奈地靠著莫瑀,他撩開莫瑀被汗打溼的額髮,手指溫柔描摹著他深邃的眉眼,情難自禁傾身吻住這隻嗚咽的幼獸。
如同他曾經做過無數次那樣。
唇瓣上的觸感一如夢中朝思暮想的柔軟,清冽的梅香讓人清醒又沉溺,莫瑀下意識扣緊楚瑾的腰,一手壓住人的後腦勺,一轉攻勢地開始貪婪索取。
墮水者所活的一口氣,乾渴者所屬的一杯水,都不如莫瑀心中瘋長的慾望強烈。
獨佔的慾火一觸即發,不可收拾的妄想野草般蔓延,瘋狂地佔領了他的整個大腦。
靠在他身上的人扣住他的一隻手,手掌抵住他的胸膛終止了這綿長溼黏的一吻。
他不滿又不敢動作,只能抵住人的頸窩難受委屈地嗚咽了兩聲。
楚瑾拍著他的後背,愛憐地親親莫瑀的嘴角,湊近他耳朵緩緩低語。
“想起我是誰了嗎,小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