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處北,地貧災重加之經年匪亂,民生凋敝水利不修,一年到頭來日子雖然貧苦,可年也是要過的。
從京城撥款下來的賑災糧食由張清英親自護著,每過一個關卡總有些官員想舔一舔這層油皮,都被張清英一把寒刀逼得不敢動作。
誰讓這位又是首輔的兒子得罪不得,只能眼巴巴看著這肥肉從自己眼前溜走。
楚晟沿路也算看清這些官員的心思,心下越發感嘆張清英出身世家而不偏不倚。
他偶一次不小心談起張順志剛要懊悔道歉時,張清英少見平和開口:“他是個會做官的人,也是個適合待在皇帝身邊的。”
至於什麼是會做官,什麼是適合待在皇帝身邊,楚晟見張清英只低下頭擦刀不說話,便也知趣不再問。
從京城到了安州境內,楚晟早已沒有頭一次的不適,反而心下喜悅,有著一股倦鳥歸林的衝動,他時時從馬車裡探出頭,見山水墨色蒼茫,此刻除卻蕭條,竟是熟悉和平淡的恬意。
他們回來的時間正正好,過幾日便是小年關,楚瑾替他二人接風洗塵,打理好南陽便要回陵暘,只是此時南陽無主,莫瑀進退兩難。
京城裡還沒擇新上任的太守,這偌大一郡過個年沒人守著,都是苦怕了的人哪裡肯庇護傘離開。
聽聞他五人和蒼狼軍都要走,皆是從家中出來在長長的街道上站了兩排。
無人說話,就這樣默默看著,腳下無石無藤蔓,卻像被纏住絆住般走不動,楚瑾望著人群裡看向他呵呵一笑的祝石林。
這老頭樂得逍遙,離散都不感傷,只覺得這相逢是美夢一場,在心頭記掛著便是甜。
只是多數人會捨不得,會想要他們留下,便有人跨過那條心照不宣的線向楚瑾走來。
“楚大人,還有幾日就要過年了,你們能留下嗎,這南陽是窮了些,但是過年也是熱鬧的,等過年後的殺豬宴吶,就能有些好東西帶回陵暘。”阿虎站出來時他阿孃沒攔著,反而在他背後推了一把,他前仰後合差點就臉著地。
好在山野裡四處浪的孩子從小皮實,一下就穩住了身形。
“這殺豬宴可和其他地方殺豬宴不同,”祝石林眯著眼笑呵呵地摸著鬍子,“可有老夫親自配的藥材,補氣養血最是合適,祛溼暖身在冬日裡可是一絕,曾經有多少人羨慕著南陽這一口殺豬宴千里迢迢趕來,楚大人不留下來看看?”
“你說著,”楚瑾抬眼瞧著這裡的山啊水啊,覺著今日氣血和善得很,回望皆有意動的四人,楚瑾瞭然一笑,“倒是讓人想多留些日子。”
辰厭聽著旁邊的人說著那殺豬宴,饞得兩隻眼睛都餓狼般冒綠光,莫瑀瞥他一眼道:“口水。”
抬手擦了個空,辰厭沒好氣道:“尊師重道,多年來是哪個都沒做的,臭小子。”
“等你去了給你找最好的風水寶地,還不算尊師重道?不夠再燒三千美女,若是還不夠,我找人捏個賀崇天,上頭你伺候他,下頭他伺候你。”莫瑀冷笑回口,在辰厭這裡半點氣也不想忍。
楚晟被他二人你來我往的互懟憋笑憋得肚疼,不得不靠著張清英緩口氣。
靠在張清英肩頭的人不停抖著,一張臉都憋得通紅,眼角笑出淚來。
經不住也笑了笑,張清英捏住楚晟的手溫聲道:“若是不急著回去,先回太守府收拾好才是。”這天色不早,若是要打道回府,太守府可是隻剩下幾個空房,被子什麼的都全丟給百姓抵債了。
楚晟才想起這朝,急著拉過張清英回太守府,楚瑾向來親近,便是五人中最被人圍著說話的。
偶爾駝背老嫗慢慢說著聽不清的話,他彎腰含笑認真聽著,聽到頭了才知道老人家說的是什麼。
他笑著搖搖頭,耐心湊近老嫗的耳朵道:“多謝阿婆美意,只是我已心有所屬。”
嘗試把郡裡最好的姑娘給說出去的阿婆聽罷惋惜不已,她不甘心地比劃著那姑娘的樣貌和品性,試圖勾起楚瑾一點好奇。
另一頭的莫瑀後知後覺有人想要說媒,立刻三步並做兩步將其他人擠開。
他不知該如何對阿婆,冷硬臉色故而不可,溫和他又不習慣,只能僵硬道:“這位楚大人,已經有妻室了。”
阿婆這下再不說媒,她知楚大人是個專情之人,從前田間地頭閒聊時便說過只願一人心,這下定是說不成了,她搖搖頭嘆氣走開,又在心下羨慕著那個楚夫人。
楚瑾掀起眼皮隨意看了一眼莫瑀一臉正色,趁著人群離去牽過他的手,在莫瑀耳側調侃道:“楚夫人是誰?”
“不才,”莫瑀握緊他的手一同慢慢往太守府走,“正是在下。”
難得的年自然不能叫陳煥老人家一人過,莫瑀親自去把人接過來,楚瑾將太守府裡的僕役重新收編後招了那幾個普寧寺的女子做工,這房間大大小小灑掃得乾淨,透出一股新氣。
雪鳶頭次來安州,在陵暘住了半月總算磨滅了來自京城的嬌氣。
她支著下巴坐在臺階上發呆,楚瑾不在她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聽聞陵暘竟有學堂便抽出空去看。
窮苦地裡的女娃都是灰撲撲的,雪鳶雖然為婢,但自小也在富饒玉京長大,生得水靈靈。
她是家生子,打孃親那一輩就在楚府,故而她自小就生長在楚府,從十三歲就配給楚瑾做丫頭,夫人原也是打算將她許作通房。
現在嘛,雪鳶自知不可能,她做了個小布人,那小布人有著一頭白髮,每日想起這事就生氣時便伸出手指彈一彈那個小布人的頭。
莫瑀不在的那些年裡,楚瑾每天皺多少次眉,嘆多少次氣,雪鳶便氣呼呼地拿出小布人彈多少次。
後來京城一見,那個銀髮小布人長成了大布人,劍眉星目,英姿奪目,雪鳶知莫瑀和楚瑾心意相通,本是酸澀,只是見少爺日日來笑意盈盈,便不自覺也高興起來。
她將小布人收好,又做了個大布人,決定懲罰升級,若是莫瑀惹楚瑾一次,她就從彈一次頭改成彈兩次頭。
後來她覺得一個布娃娃實在單調,偷偷摸摸用盡畢生的繡工繡了個極為精緻的娃娃。
這娃娃唇紅齒白,一雙眼睛還奢侈地用瑪瑙縫成,黑亮有光,誰看都會喜歡,雪鳶繡了個娃娃還不夠,竟然還繡了許多衣服,挑著天氣會給娃娃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