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VS極致美(1 / 2)

小說:大象孤兒 作者:詩凡

即便很多年過去,翰文仍會回想起黑人士兵拿槍頂著他頭部的情景。那時那刻,他的眼前清晰浮現的卻是童年隔壁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容。

“你真是這樣想的麼?”雪顥問。她的手指緩緩纏繞齊脖短髮的末梢,微側著頭看著翰文,眼睛像鑽石一樣晶晶亮。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他覺得她的眼睛像貝里斯藍洞一樣深邃、神秘,吸引著人們一直往下潛,卻總是到不了盡頭。

“真的。我也覺得奇怪,在巨大的恐懼面前,自然而然湧上腦海的居然不是死亡的可怕,而是記憶中最為美好的時光。”

坐在內羅畢維斯蓋特商場一樓的阿爾特咖啡館,翰文喝著摩卡咖啡,給雪顥講他在西非小國象牙海岸做戰地記者的驚險經歷。

咖啡是用肯亞本地產的阿拉比卡咖啡豆研磨煮成的,香醇可口,回味悠長。

店裡播放的音樂卻是混搭風格。既有大家都熟悉的“Malaika(天使)”、“Jambo Bwana(你好)”等斯瓦希里語歌曲,也有阿康、蕾哈娜演唱的英語流行歌曲。

咖啡豆雖然幾萬年前就在鄰國衣索比亞的高原上自由生長,但在肯亞大規模種植還是在一百多年前英國人來了之後。時至今日,咖啡和紅茶仍然是肯亞最主要的出口產品。

象牙海岸是象牙海岸的法語音譯,在非洲大陸的另一側,離肯亞有好幾千公里。幾百年前,象牙海岸曾經是象牙和奴隸貿易的中轉站。成堆成堆的象牙在海邊被裝上大船,運往歐洲,裝飾國王和貴族的豪華宮殿。成群成群從來沒有見過大海的黑人也在海邊被裝上大船,運往美洲。他們中有不少人會死在擁擠不堪的船艙裡,活下來的人會在種植園裡當奴隸,一代又一代做苦工,直到美國總統林肯簽署《解放黑人奴隸宣言》。

而今,象牙海岸雖然名字裡有象牙,但早已不以象牙交易為主業了。法國殖民者在一百多年前把這個地方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可可種植地,現在全球超過40%的可可都來自這個西非海邊的彈丸之國。

“也許我們吃的這個巧克力曲奇餅用的就是來自象牙海岸的可可粉。”翰文指著雪顥面前的一碟餅乾說。

“所以象牙海岸應該改名叫可可海岸,以免人們老想去那裡買象牙。”雪顥放了一塊巧克邊曲奇餅在嘴裡,輕輕咬了一口。

兩年多前,象牙海岸舉行總統大選,時任總統獲得的選票沒有另一位候選人多,但他不願承認敗選,堅持不交權。雙方僵持數月之後失去耐心,命令手下的武裝支持者大打出手。一時之間,街上槍聲大作,國家陷入一片混亂。

武裝衝突發生後,華夏電視臺來不及從北京派記者,便指示常駐在肯亞的翰文立刻從內羅畢飛往象牙海岸經濟首都阿比讓,從那裡發回“雙總統之爭”的最新報道。

“對於你們記者來說,是不是在非洲只有戰火、災難、疾病、死亡才算有價值的新聞?”雪顥問。

“也不是。這兩年我也作了很多非洲經濟發展的新聞報道,但遠不如那些戰亂和衝突的新聞收視率高。國內的人日子過得太平淡了,總想看點世界其他地方稀奇古怪的事情。打槍也好,放炮也好,只要不是在自己的家門口,就可以一邊喝著茶一邊刺激自己日漸麻木的神經。”

翰文等了兩天才登上一班飛往阿比讓的航班。象牙海岸的通用語是法語。翰文在北京大學學的是斯瓦希里語和英語。只會bonjour和merci兩個法語單詞的他一下飛機就覺得頭腦發矇。不要說採訪報道,連如何搭車去城裡都成了一個難題。

出了阿比讓國際機場,站在撲面而來的熱浪中,翰文看見門口除了持槍維持治安的幾名士兵外,沒有計程車,也沒有行人。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看見走過來一位三十出頭、推著一大堆行李的亞洲女人,連忙上前用英語說:“Hello,can you help me?”

“你是中國人吧?”那個女人看了看他,用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問他。

於是,翰文帶著一堆攝影器材,跟著這位名叫張芳芳的女人坐上了來接她的車。那是一輛老舊的小貨車。司機是黑人,芳芳說他在她的餐館工作,已跟了她很多年,既忠誠又老實,還很勤快,非常難得。

翰文問芳芳其他人都在狼奔豕突般地離開這個國家,她為什麼還要急急忙忙回來。

“我的家業、我的老公都在這裡。我待在外面能安心嗎?”衝突發生時,芳芳正在廣東中山一家工廠採購餐館要用的碗、碟、桌布等物資。她從電視上看到這個訊息,心急如焚,趕忙打電話給老公譚春生。

象牙海岸還是凌晨,老公睡意矇矓地說他在餐館一直值守到後半夜,剛回房間躺下。餐館裡沒有人受傷,損失也不大。前天和昨天分頭來了兩夥武裝士兵,兩位“總統”的都來了。他們逼著廚師做了很多炸雞腿,都吃光了,還喝了很多啤酒。最後他們帶著能找到的所有現金離開了。

第一夥人走後,老公擔心再來士兵發現無錢可搶會開槍傷人,就又放了一些現金在餐館的櫃檯裡。

兩夥人走時都說如果需要他們還會回來。要是重新舉行選舉,他和餐館的員工必須投票支援他們的總統。老公說他是外國人,在這個國家沒有投票權。

“那你也要給所有員工放假,讓他們去給我們的總統投票。”面對滿嘴酒氣、手持AK-47計程車兵,老公只好對兩夥人都說一定放假,讓員工去給他們的總統投票。至於到底該投票給誰,餐館裡的黑人員工也很茫然,因為投了也很可能不算數,既然輸了還可以拿起武器宣佈自己勝選。

老公和從中國帶來的廚師輪流在飯店值守。有幾個黑人員工已經逃回鄉下去了,還剩下司機法耶和另外兩個老員工。今天還好,既沒有士兵也沒有顧客上門。聯合國維和士兵和法國駐軍正在進行干涉,試圖平息衝突雙方的暴力行動。街上還能聽到零星的槍聲。

老公讓芳芳先待在國內,等局勢穩定了再回來。芳芳沒有聽話,乘最早的航班飛往法國巴黎,又等了8個多小時才坐上一班飛往阿比讓接法國僑民的小飛機。

海邊的熱帶樹木高大挺拔,而馬路上空空蕩蕩,偶爾駛過一輛滿載士兵的軍車。司機用法語告訴芳芳很多人都帶著貴重財物逃到鄉下去了。芳芳說法耶平常主要負責買菜和給一些中資公司送外賣。由於老公要在飯店值守,便派了他來機場接她。

小貨車駛過一座大橋,翰文看見橋下是大湖,橋對岸矗立著十幾棟外表陳舊的高樓。

芳芳說對岸就是阿比讓的市中心,是一個既靠海又臨湖的半島,與其他島嶼和陸地由幾座橋樑連線。這裡是西非的第二大城市,住著500多萬人,也是一個輸出可可、咖啡的重要港口,20世紀70年代曾經非常繁華,市中心建了不少高樓,浪漫的法國人給阿比讓起了個暱稱“西非小巴黎”。

然而,在非洲,一切美好的事物總是不能長久。十多年前,這個國家燃起戰火,經濟和貿易都停滯了,街道變得破爛不堪。五年前簽署和平協議,組建了政府。今年又因為選舉再起衝突,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穩定下來。如果老是打來打去,她的餐館恐怕是開不下去了。

翰文安慰芳芳說聯合國維和部隊和法國派來的軍隊正在平息暴力衝突,應該很快就能停火了,她的飯店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

芳芳把翰文送到市中心最高的大樓前,告訴他這是索菲特象牙賓館,很多西方的外交官都住在這裡,門口站崗的是聯合國維和部隊計程車兵,這裡是城裡最安全的地方。

芳芳又打電話幫翰文找了一位既會英語又會法語的黑人導遊。臨走時,芳芳細心地提醒翰文采訪時注意安全,想吃中餐的話就去她的餐館,或者給她打電話,她派法耶送到賓館來。

黑人導遊西蒙開著一輛二手的法國標緻車來見翰文。標緻車又破又舊,白色的車身上有幾塊大大的擦痕,右側車燈上貼著透明膠,一個輪轂的蓋子也不見了。不過,西蒙說車保養得很好,跑起來保證像風一樣。

翰文讓西蒙帶著他先去採訪聯合國維和部隊的指揮官。指揮官說,現在聯合國和非盟都在敦促輸掉選舉的現任總統停止戰鬥,體面下臺,但他就是不聽,還在負隅頑抗。

“不過,他的好日子快到頭了。”指揮官指著地圖,用帶著濃重法國口音的英語說,“他沒錢發軍餉,好多士兵都逃走了。現在只剩下他和一小撮鐵桿支持者龜縮在總統府裡。我們很快會包圍總統府,斷水斷電,只要逮住他這事就算結束了。”

“他為什麼就不能接受敗選的命運,回家休息,下次選舉時再捲土重來呢?”

“我們也不知道。你要是見著他幫我們問問他吧,聯合國派去好幾撥斡旋的人都被他趕回來了。”

指揮官停頓了一下,說:“你不覺得我們的星球是個奇怪的世界,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總會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是嗎?”

離開維和部隊駐地,翰文讓西蒙開車帶他去到勝選總統候選人下榻的高爾夫酒店。不巧的是,他去另一個城市參加支持者舉行的集會了,他的新聞發言人接受了翰文的採訪。

發言人滔滔不絕地用法語陳述他的總統是一位多麼和藹可親的政治家,在選舉中獲得了54%以上選民的支援,是這個國家合法的領導人,早就應該上臺執政。坐在旁邊的西蒙不得不每隔幾分鐘就打斷他,以免翻成英語時漏掉了什麼。

發言人懇求從中國遠道來的記者朋友主持公道,呼籲中國的領導人像其他國家那樣支援他的總統。他的總統一定會對中國友好,給中國很多建設合同。

翰文不好說他沒有機會見到中國的領導人,只好回答華夏電視臺是中國擁有觀眾最多的電視臺,採訪播出後,領導人是有可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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