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乞力馬紮羅的雪(1 / 2)

小說:大象孤兒 作者:詩凡

翰文把手機裡的影片和影象傳給今天值班的記者楊陽,請他用在新聞裡。還沒放下手機,楊陽的電話就進來了。

楊陽說他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所有人都在找他,大家知道他週末喜歡去維斯蓋特商場,非常擔心他的安全。華夏電視臺在附近的一座高樓中設立了維斯蓋特商場恐怖襲擊現場報道中心,他得馬上趕去那裡出鏡做現場報道,向全球觀眾講述商場裡發生的一切。翰文說他現在還不能去,有一位華人朋友受傷了,下落不明,他得去找到她才能去,不過他可以和報道中心的記者電話連線。

尋找芳芳的下落花了不少時間。他們先去救護車扎堆的地方問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有沒有收治一位名叫張芳芳的中國人。他們說收治傷員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包紮傷口,而且很多人都昏迷不醒,沒法問姓甚名誰,不過的確有幾張亞洲人面孔,一片忙亂中,也不知送去哪裡了,他們可以去附近的幾家醫院問問。

“今天是我的錯。如果不約在這裡見面,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翰文一邊發動越野車一邊對雪顥說。幸好把車停在外面的露天停車場,不然他們只能走路離開這座原本繁華而今滿目瘡痍的商場了。

“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料到在這麼安全的地方會發生恐怖襲擊呢。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雪顥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該怎麼告訴譚春生他能幹而又勇敢的妻子在肯亞遭到了恐怖分子的槍擊呢?翰文嘆了一口氣,開車拐上左邊的坡道。商場沒有傳來槍聲,但這比槍火四射還要令人害怕。不知道那些還在恐怖分子手裡的人質如何了?他們恐怕得在呵斥、飢餓、死亡隨時降臨的恐懼中度過今夜了。

阿加汗醫院專門騰出了一整層病房給恐怖襲擊的傷員。翰文和雪顥跟著一名護士,一間一間地看。有的傷員胳膊上纏著繃帶,有的傷員腿上纏著繃帶,有的在哭泣,有的眯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忍著痛苦。

到了最後一間也沒有看見張芳芳。他問護士是不是所有人都在這裡。護士說還有一些,在太平間。翰文說也得去看。他讓雪顥去候診大廳等他。雪顥不肯,一定要跟著去,說她和芳芳很投緣,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

翰文和雪顥跟著護士把今天下午送到太平間的所有屍體都看了一遍。護士掀開白布,他們看到,有的臉上血跡未乾,有的嘴角還有白沫。

仍然沒有張芳芳的蹤影。據說有很多傷員,其他人呢?翰文問。

護士說阿加汗是第一家接收傷員的醫院,輕傷的包紮後已經回家了。後來人太多,附近幾家小醫院都用上了。她把幾家醫院的名字和地址寫在一張紙上交給翰文便離開了,說她還有傷員要照顧。

“芳姐不可能包紮後出院的,她應該傷得很重。”雪顥說。

“是的,我們得把所有的醫院都搜尋一遍。”翰文答。

直到第四家醫院,他們才在燈光暗淡、氣味撲鼻的太平間找到芳芳。她躺在一張發黃的白布下面,臉上倒是沒有血跡,卻睜著眼睛,似乎在問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在這個平和寧靜的中午被子彈打中。

雪顥終於忍不住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滾,她也不去揩,而是帶著哭腔說:“這不公平。芳姐是如此好的一個人。她才過來這裡兩天,就遭遇這種不幸。”

“真的很抱歉。”翰文沒有手帕,只好伸出左手幫雪顥抹眼淚。

雪顥撲在他的肩上,放聲大哭:“在非洲草原兩年多了,我有過很多傷心無助的時候,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我想媽媽,我要回家。”

“好的,過幾天我們就跟道格說回家的事。”翰文用右手輕拍雪顥的背安撫她。

過了一會兒,雪顥止住了哭泣,抬起頭來對翰文說:“不好意思,我不是那種脆弱的人,回家只是我一時的想法,千萬不要跟道格提這事。不然他會趕我走的。”

“我懂。說實話,我也想大哭一場,可惜沒有肩膀給我依靠。”翰文試圖幽默一點,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

“怎麼辦?”雪顥望著芳芳的面孔說。

翰文伸手輕輕將芳芳的雙眼合上。“這個地方恐怕不適合長時間儲存,我們得將芳芳運到條件更好的內羅畢醫院去冷藏。我得打電話告訴她老公。還得報告中國大使館,他們會派領事來協助處理後事。”

翰文找到醫院的負責人,請他安排一輛車把芳芳運去內羅畢醫院,費用由他支付。

譚春生接到翰文的電話後,沉默了好一陣說,他在電視上看到內羅畢一家商場遭襲擊的訊息後馬上打電話給芳芳,剛開始電話沒人接,後來就關機了。他預感情況不妙,已找了當地朋友去商場附近尋找芳芳。事到如今,只能怨命不好。他會乘最近一個航班來內羅畢。

大使館的領事說他也在各個醫院檢視有多少中國人受傷,他會馬上去內羅畢醫院處理芳芳的後事。

“我保護的大象被盜獵分子殺死了,剛認識的芳芳姐又被恐怖分子打死了。為什麼無辜的大象和善良的人都會遭遇不幸呢?”在回大象孤兒院的路上,雪顥問翰文。

“或許上帝真有其奇特的安排,完全超越我們凡俗之人的理解。”翰文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多麼的無力,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雪顥的問題。身為戰地記者,他見過太多毫無道理的殺戮,許多發生在戰場上的事,常常超出人類常識的理解範疇。

“或許是這樣。不過,在我看來,在非洲,上帝之光並不如太陽光那樣猛烈。這片美麗的大陸應該得到更多。”雪顥說,“很抱歉我今天過於情緒化,真的佩服你遇事時總能保持冷靜。”

“在非洲待了幾年的人,都有過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遭遇不幸的時候,逐漸就學會了冷靜對待。”翰文說,“我去年出席了兩次葬禮。一個經常一起打籃球的小夥子有天黃昏走路去十字路商業中心為公司買辦公用品。眼看就要到商場了,路邊衝出來三個劫匪,用槍逼著他交出拎著現金的提包。他試圖反抗,劫匪開槍打中了他的脖子,還沒送到醫院就嚥氣了。還有一個姑娘,在納瓦沙湖邊的酒店裡遭到河馬的襲擊。那隻河馬居然穿過湖邊的大片樹林,再穿過兩百多米寬的草坪,在姑娘和同伴經過的時候攻擊了她,第一口咬中她的腰,把她摁倒在地,第二口就咬穿了她的脖子。她是獨女,父母在內羅畢醫院裡見到她的遺體當場就暈了過去,在追思會上哭得死去活來。我們在場的人聽了都肝腸寸斷。”

“不光是大象對自己的命運難以把握,這裡的人也是如此。不過,在中國也有各種搶劫、車禍什麼的,只不過這裡的中國人是少數族裔,大家聯絡多,相互發生什麼都知道。”雪顥說。

“是的,在中國還有讓人痛不欲生的癌症。”翰文心說。公路上沒有燈,只有他們一輛車。車燈穿透黑暗,照進前方的虛空裡。

已經過去兩天,維斯蓋特商場裡的恐怖分子非常頑固,利用事先藏在商場裡的武器,還有手中的人質,繼續同軍隊和警察對峙。據說軍隊和警察已經失去耐心,準備強攻了。

從早到晚,翰文都在和同事一起做關於維斯蓋特商場恐怖襲擊的專題新聞節目。他坐在直播間裡,接受了在北京的主持人採訪,講述他的親身經歷。但他沒有提到芳芳,他覺得她的家人還在悲傷之中,未必想要在新聞上再次聽到她的詳細遭遇。華夏電視臺的新聞報道中也只是簡要提到有一名中國公民遇襲身亡。

第三天,從直播間出來,他看到手機上好幾個未接電話。其中有兩次都是卡茅,便打回給他。

“你告訴野生動物保護局了嗎?他們要做些什麼?”卡茅問。

“告訴了。他們說會加派人手保護薩陶還有察沃公園裡的其他大象。”

“那等於白說。金象幫明天開始行動。下午馬倫巴又來找我,問我去不去。我現在已到了察沃公園附近,準備跟他們一起進去。”

“你又要去重操舊業了?你不是說洗手不幹了嗎?你這個混蛋。”翰文憤怒了,衝著手機大聲吼道。這兩天他特別易怒,已衝著楊陽和其他記者吼了好幾回。大家知道他和芳芳、雪顥在維斯蓋特商場的不幸遭遇,認為他心靈遭受重創,都讓著他。不過話剛出口翰文就覺得不對,如果卡茅重操舊業還會打電話給他麼?

“不,不,你誤會我了。我這次跟著他們去,是想破壞這次行動。我會偷偷把位置從手機上發給你。你再通知警察來抓住他們。”

“你這樣做很危險的。他們要是發現了,肯定會打死你,扔在草原裡喂鬣狗。”翰文的氣消了,又開始擔心卡茅的安全。

“我也知道這很危險。我媽媽常說,自己的罪自己贖。也許上帝是給我這個機會贖罪吧。我得跟這一段罪惡的過往徹底做個了結才能心安。”

翰文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原打算等維斯蓋特商場事件結束了再去拍攝薩陶。那我明天也出發,收到你訊息就跟警察一起來逮他們。”

“我會及時告訴你方位,就怕有的區域沒有手機訊號。警察抓住我們之後,你一定要告訴他們我是去臥底的,不然他們會把我關起來的。”

“一定,你放心。我給他們看我們的通話和簡訊記錄,還有我給你拍攝的錄影,警察會相信你的。”

“行動前千萬不要告訴警察。誰也不知道他們內部有沒有人是跟科斯蓋是一夥的。”

翰文把卡茅和他的計劃告訴雪顥後,她說這是個很危險但也許有效的計劃,她明天一早跟他一起去察沃公園尋找薩陶。

“對不起,太危險了,我不能帶你去。”翰文的態度很堅決。這次是深入險境,雪顥跟著去,如果出了什麼事,他不僅無法跟她父母交代,也無法原諒自己。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