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落盡

又是一個元夜。

聰明的女子竊金盃的那個元夜,炫目的花燈折射出的是大宋盛世的繁榮和歡樂;朱淑真等待情人的那個元夜,柳樹梢掛著一輪圓圓的思念;辛棄疾尋夢的那個元夜,燈火闌珊處,那雙期待的眼睛也折射出期冀與希望。

但是,這些元夜都不是劉辰翁眼前的元夜。

柳梢青春感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裡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劉辰翁生活於南宋末年,曾擔任過臨安府教授等官職。因不滿賈似道專權,後來堅決不做官。南宋滅亡之後,他更是隱居不仕,埋頭著書。可是,青山綠水,素幾琴書,也只能暫時解憂罷了,國破山河在,家國淪亡之痛總是在最沒防備的時候湧上心頭。秋天的深夜,蕭瑟的秋風提醒詞人,故國已遠,“此恨難平!正襟危坐二三更!”(《浪淘沙·秋夜感懷》)推開窗戶,“看青山,白骨堆愁。”(《唐多令》)兵火未消,生靈塗炭,觸目驚心。關上窗吧!“天下事,不如意十常八九,無奈何。”(《大聖樂》)

可是,擋不住的時間卻又送來一個元夜。

劉辰翁說,自己曾經朗誦李清照的《永遇樂》,忍不住淚如雨下,即使多年過去之後,每讀此詞,仍不能堪。李清照經過十年的戰亂流離,國破家亡,痛苦至極,當她晚年的時候,在南宋都城臨安過元宵節,想起在北宋都城汴梁過元宵節時的快樂情景,怎麼能不觸景傷情?可是,比起劉辰翁,李清照也還算幸運了,因為畢竟還有一個偏安江南的小朝廷,而劉辰翁作《柳梢青》的時候,南宋已經徹底覆亡,絕無復興之望。

這不再是那個“月滿蓬壺燦爛燈”的熱鬧的元夜,蒙古人的鐵馬在街頭橫行,元夜的焰火似在一灑亡國之淚,街頭的音樂夾雜的是蒙古人的曲調,再沒有熟悉的景象,再沒有動聽的歌聲。詞人不願走上街頭,走進這已經改元的元夜。獨坐青燈,想起故國的一切的一切。詞人甚至不再想走出自己的家門,甘願老死山中,甘願如蘇武一樣放牧海上,把自己最後的歲月作為祭品,奉獻給逝去的故國。

在這個元宵節,孤獨的不止劉辰翁一個人。時間的迴圈無法挽回故國的淪亡,凡有人心者怎能不黯然傷魂!蔣捷也哀嘆:“而今燈漫掛。不是暗塵明月,那時元夜。”在宋詞最後的歲月裡,那些曾經歌詠過明月清風、遊子思婦的文字,就伴隨著遺民鬢角的斑斑白髮,被滴入了點點濁淚,變得酸楚悲涼。

虞美人聽雨

蔣 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時聽的,大概是溫庭筠描繪的那場雨吧?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愛情就是少年的天,就是少年的地,山崩海嘯只為那眉間唇角的一顰一笑,雨過天晴只因為顧盼中的似怒還嗔。

一切,已經風流雲散。

壯年的那場雨,陸游也一同聽過。“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仗劍行走,浪跡天涯,“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曾經的少年已成為堅強的男人,建功立業是永恆不變的追求,哪怕前路坎坷,哪怕危機四伏。

一切,都已不堪回首。

如今,一位孤獨的白髮老人,站在僧廬下,聽雨。不再有少年時的期待,不再有壯年時的豪邁,木然的雙眼,透過雨幕,凝視著已經易主的江山,凝視著雨幕中折射的數十年的生命和歲月,然後從嘴角艱難地喃出一句:“一切,隨它去吧!”然後,弓著腰,拄著杖,顫顫巍巍回頭走進門,身後,破敗的木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一個時代也就此關閉。在異族的鐵蹄下,在刀劍的寒光裡永遠地關閉了。幕謝得很匆匆,很突然。讓人驚詫,一個曾經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國度,竟然就這樣匆忙地告別了歷史舞臺。但這卻是事實,大幕落下,一切歸於沉寂,只是偶爾,還能隱約聽見幾聲哀歌,作為最後的告別。慢慢地,這些哀歌聲也消逝了,宋詞也走完了最後的歷程,被迫畫上了句號。

繁華落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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