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時,無夏蟬聒鳴,在這山河無恙的日子裡添得細水流長的氣息。
陽光鑲著金邊兒,悠風也染上了玉色兒,吉祥鳥忽啄而下,湖裡兩道重疊的心水兒波紋交集又幹擾。
褚肆清了清微癢的嗓子,柔聲看向皎容顧盼的女子,喚她用膳:“阿沅,來嚐嚐朕的手藝。”
夏梓沅別綰青絲,撂下抱著的蜜餞兒罐子,將手中的舊荷包自然地掛在自個兒腰間的香羅帶上,徑自從高凳上跳了下來:“臣妾這就來。”
她這下意識的舉動,直勾得褚肆眼瞳流洩出星光點點的笑來,他的慾望,隨著開顏,暴露無遺。
倘若歲月皆是這般靜好,他也不必獨自憑欄了,那病入膏肓的苦難也會隨著易逝的韶華消融吧。
待她走到身側,他將那些個宮廷禮儀丟到了一邊,拉起她的手將她排在了他的身側,執起公筷為她夾了鮮食。
“朕的手藝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這門手藝,還要得益於那些說不出口的狼狽過往。
他在夏宮時,捱餓都是尋常事,可為了活命,還是得想盡辦法,去偷,去搶。
有次實在餓得瘋了,以為產生了幻覺,嗅到一股直直撲鼻的香味兒來,半瘋半醒,他沿著這誘人的味兒找了過去,看到一修齊的牆底有一個洞。
進入洞內,他憑著靈活的身子,躲過來往間路過的宮人,溜進了一個小廚房。
小廚房裝潢得很是華美,雖不比御膳房大氣,卻也看得出主子尊貴,那案面上擺的都是用精雕玉琢的餐盤盛放的佳餚美酒。
餓到了極致,他哪還管這菜是誰的,也念不得那些個飲食規矩,將守菜的人調虎離山後,如饕餮一樣吃了起來,茹毛飲血活像個野人。
所幸第一次他逃得及時,沒被人捉到,只是第二次,便沒這麼幸運如有天助了,他被當庭拿下。
他被那人用鐵鎖捆住了脖頸,被他像是遛狗一樣在院裡牽著匍匐在地,稍有動作,他就動輒鞭笞,但凡露出仇恨的眼神,他就一口一個“小瘋子”……
晦澀的恐懼抽絲剝繭,將他不再過問的沉痾掀開了蓋子,黑滾滾的怒意伴隨著風將衣袖吹得直鼓,眼看要繃不住那根弦。
一隻微涼的白嫩小手包住了他“咯吱”作響的拳頭,消了他的心火。
夏梓沅不瞎,看得出他陷在了某種癔症裡,對此她不可能端一個不聞不問。
“咕嘟——”是她食指大動的前兆。
她羞赧地捂著肚子,睫翼微翹:“臣妾本是不餓的,可食了這些開胃的杏脯,肚子竟不爭氣地打起了鼓。都怪陛下,也不知將鼓槌子藏到了哪,隔空打鼓。”
夏梓沅自入座就盯著這一大桌子的菜看著,豆腐如玉,佐以青蔥,勾芡的醬汁點得肉沫,蘆蒿翠綠,雞魚同珍,鵪鶉看著就香脆……
飯點一到,她是真餓了,奈何主人公不開飯。
褚肆收回了黑漉漉的目光,轉瞬盤踞起未泯的清透來,他反扣起她的手,調侃她:
“朕從未聽說過隔空擊鼓,只聽聞隔山打牛,想是阿沅肚量漸長,胃口大得足以吞下一頭牛,才哞哞作響吧。”
低落的不甘一旦退下,他就恢復了以往的秉性,張狂得不可理喻。
這話,夏梓沅本欲辯論個你死我活,拿話頭壓下他這不知死活的逗弄,終究還是餓了,自個兒調節了情緒,她不跟顛公較長短,丟份兒!
利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執起筷子品嚐珍饈,一口,兩口,面兒上既無滿足也無嫌棄,淡得像在吃白開水味兒的葷素。
這反應,褚肆猜不出,女子的心,真像海底的針,琢磨不透,他用筷子點了點自己空盤,示意她為他夾菜,她視而不見。
他側了側身子,支起下頜率先問她:“阿沅,朕做的如何?”
她聽而不聞,繼續投餵自個兒,腮幫子鼓鼓囊囊的,給自己了一個不回話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