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霄丹闕的長寧宮內,花木爭相鬥豔,在這杪春裡添新扮彩,一室生春。
小几上的核桃酥削減了兩塊,茶盞也去了又添,悠悠的四溢茶香,與那清神的竹木香混淆在一起,竟般配得很。
因前幾日降溫得厲害,殿門前那遮風擋寒的五彩線絡的鳴和鳳鸞氈簾還未卻下,甫一由外掀開,一股血腥氣衝散了清新的草木香。
這刺鼻的鐵鏽味,讓夏梓沅聞著,胃裡的茶糕輕微溢散,難受得很。
顧不得這身體的本能反應,她坐不住地抬眼望向被拖進來的全身被冰冷的鐵鏈束縛著的女子身上。
雖散亂毛躁的頭遮住了門臉兒,血色沾染了素白的衣襟,可夏梓沅清楚地知道,此人正是她眼裡那個與世無爭、不卑不躁專司花草的花匠姑娘。
“佩蘭。”她有些語塞,似有震驚,似有不解,似有內疚,似有不平。
佩蘭強忍著那傾軋渾身的痛勁兒,趴跪在赤地如意花卉紋栽絨地衣上,鎖鏈撞擊著震耳,咳了好幾聲才撐著昂,沙啞著回話:“奴婢參見陛下,參見娘娘。”
她叩行禮時,一雙夾得粗硬的血手顫巍巍地停在離地面約摸一寸的地方,雖下半身將乾的傷痕又扯破開始滴紅珠,染髒了地衣,可手卻怎麼也沒撫下。
這血肉淋漓的一幕,在場的,除了幾個男人,女子們面上都有了幾分驚恐。
素聞慎刑司有七十二道刑罰,行刑之人又最是不留情面,再加上佩蘭是由陛下送進去的,那些個下手之人怎可能會輕。
褚肆自她進來後,並未分神在意她的傷勢如何,也沒讓她起身,仍是手肘倚臺幾,淺品著香茗,深諳不見底地盯著夏梓沅的動作,耐人尋味。
阿沅,為何會如此在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呢?
而冷不防被佩蘭遘殘的傷軀挑動了心軟的神經,夏梓沅暗道不妙,只好悶聲坐高堂,暖聲問詢起來:
“佩蘭起身罷,陛下好意將你自慎刑司提了出來,給你個剖白的機會,你倒是說說你緣何昨日要攜著那些個珠寶詭異地在宮裡行走?”
佩蘭唯唯諾諾地,怎麼也不肯吭聲。
她這啞火的樣子,夏梓沅很是懵,腦子裡自動分析起來:若只是單純的偷盜宮中物什拿到宮外販賣,輕則遣重則死刑,可依佩蘭的性子,不是貪財之人。
既非這般,那她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避而不談,既然是苦衷,不好硬要她張口。
心裡有了大致的脈絡,她側過身子,望向正窺探他的褚肆那幽幽的眼瞳裡,低聲細語:“陛下,佩蘭攜帶的那些珠寶可有調查過,是偷得的,還是她自個兒的東西?”
褚肆想了想,回道:“郭茂說,除了你的那根簪子,皆是她自個兒的。”
這一點,他當初聽到時也很是費解,既然是光明正大得來的,她又何必這般藏著掖著的,寧願受刑也不肯解釋一句。
這一回答,夏梓沅心裡有些苗頭了。
按照常理說,宮女既入了宮,那便不得輕易出,即使家中出事也是不能的,除非年歲到了被遣出宮去,那她著急忙慌地攜帶著這些錢財,定是有誰要用到。
她繼續與他絮絮叨叨地問著:“那陛下,可調查過佩蘭的卷宗,她家中人是否安在?”
褚肆不負所望,這一點他是明晰的:“上一任林官因修剪草木的手藝精湛,為同儕所冤鋃鐺入獄,後得查清,雖官復原職,卻留下一身沉痾。”
“在他藥石無醫故去之後,家中無主母,小妾與管傢俬相授受,暗通款曲,什麼也沒留下,那時,許是無路可走,她才參與宮女的選拔,入了宮吧。”
他只當做一尋常事,語氣平淡,這種境遇,說不上太慘,起碼在他看來,並不慘。
聽完佩蘭的遭遇,夏梓沅唏噓不已,既她無路可走,那定是有別的羈絆,刨除了親情,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兒女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