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附庸風雅,不如附庸於你

阿姐自孃胎裡生下便患有咳喘,常日裡都以藥石伴食,弱不禁風的,三步一咳,這便罷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還患有桃花蘚,春日裡花開的正是時候,她卻只能避著。

昔時她便想著定要將這些個花草悉數認得懂得,她要找出阿姐可以聞賞的春日之花來。

金釵之年的她偷拿了阿父的書,晝夜不停地翻書養花,本也該是個人嫌狗憎的年紀,她也是個活潑性子,卻還是忍住那亂看亂動的手腳將自個兒綁在了書案前。

夜裡猛得著了寒氣兒,她無所覺,只以為是困氣兒上來了,等醒了才知是熱病。

阿母前些年因病亡故,也未給阿父生有傳宗接代的麟兒,阿父納的貴妾雖顧及名聲未抬為正室,可因生有兒子,地位水漲船高,同當家主母無異,貴妾常日苛待成俗,阿父對後宅之事視若無睹,她也唯有阿姐與之相依為命。

阿姐端著苦得腥的湯藥,滿臉的慈愛:“蘭兒,阿姐知曉你心疼阿姐,翻閱典籍也要尋那奇花,可阿姐啊,最大的心願不是能在春日同眾人一樣賞花作畫,附庸風雅。”

那時,她猛灌了一口濃藥,苦得小臉皺巴得似個賴皮猴:“阿姐,那是何?”

阿姐笑了笑,說道:“阿姐不願附庸風雅,只願蘭兒人如其名,長成蘭花般堅韌之人,蕙質蘭心,平安沉穩,到那時,阿姐只附庸於你。”

她向來視阿姐為月亮,柔和無暇地高懸於天上,伴著她在這度日如年的府宅裡度過一日又一日,即是阿姐期許,她應下了。

她要做阿姐日後的依仗,可狂風暴雨來得突然,阿姐她,於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一身縞素吊死在了閨房的樑上。

她想不明白,素來看淡萬物,愛惜性命的阿姐怎會做出此舉,阿姐說好了要附庸於她的,她從未想過,阿姐會不要她。

未出閣的貴族女子死了,既不佈置靈堂,亦不入祖墳,阿父只覺晦氣,草草入殮,差點要一草蓆裹身埋了去,是她求了好久才得了恩准,用攢下的錢財買了一副松木棺材,拖杜衡哥找了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好地界葬了去。

那日,亦是她頭一次見到雲亦初,他比她要年長八歲,識人斷物頗有眼力,明察秋毫,他陪著他們安置時,陡然說出:“施大小姐是被謀殺的。”

他說,阿姐脖子上的傷痕是死後勒成的,在吊前,阿姐已然死了。

她詫異極了,她只知阿姐死得蹊蹺,卻不知是這種緣故。

再後來,是初哥哥帶著他們一步步地破開迷霧,知曉了真相:原是阿姐撞見了貴妾與管家偷情才被殺人滅口,她欲敲登聞鼓狀告,此事卻被阿父為了施家名聲攔下了。

她不依,阿父要將她逐出族譜,她仍不依,阿父卻拿著阿母和阿姐的牌位威脅,萬般無奈,她只好嚥下。

所幸,管家被阿父命人暗地裡打死,可那貴妾卻因長了一張好嘴皮子和一個好身段,三言兩語便將阿父哄騙了去,若不是那小兒與阿父有幾分相似,他們怕是活不成的。

生了這麼些個變故,她不願再待在這暗無天日的施宅,得杜衡哥建議,她待在了初哥哥的私塾裡,幫著飼養花草。

幾年後,又聽說阿父鋃鐺入獄,那管家沒死,帶著小妾和小兒捲款逃了,沒了威脅,她總算敲了那登聞鼓,將那幾人押送了官府,據聞小兒在他們逃亡的路上染病走了。

她的事,也算有了了結。

可杜衡哥和初哥哥的大恩大德,她合該結草銜環相報的。

是以,佩蘭思慮良久,終是賭上一把,賭娘娘同阿姐一樣,雖看著清冷疏離,卻心懷坦蕩,會將她的話都聽進去。

佩蘭鄭重一叩:“娘娘,奴婢要狀告當朝翰林大學士盧君山科舉舞弊、殘害平人、賣官鬻爵……多重大罪!”

她的話斬釘截鐵,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與她往日慣會降低存在感的戰戰兢兢不同,亦不似方才那扭捏扯謊的不妥,倒像是揭開了廬山真面目,露出了原本的脾性。

如流星撞日,星隕之時,乍濺天光,那激生的餘波遍佈這廂房,衝散了那股子苦澀,硬生生砸出了清明。

夏梓沅從未想過,她寒蟬仗馬的表面下掩藏的是蔥蔚洇潤,是玓瓅入目。

後又轉念一想,櫻筍年光,本該如此,人眼看到的東西是有限的,有限在人,有限在眼。

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陽兩面啊,她倒是挺喜歡她這從容就義的樣子的。

涉及到正事,她擺上了端正:“你說你要狀告此人,可你不過是一個二等宮女,你要狀告的可是二品大臣,你可知告御狀的後果,是要滾釘床以示冤屈的。”

夏梓沅倒也不是要嚇她,她想知道,佩蘭能為此做到何等地步,若她遲疑不決,她是不好為其說緩的。

哪知,佩蘭聞言眼裡皆是巋然不動的決絕,她的選擇裡始終只有一個:“娘娘,奴婢不悔,奴婢已經受過這些個刑罰,沒什麼好怕的了。”

傷上加傷,許會加重傷情,落下病根,可她的話再說一遍,還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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