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覺得,苦心謀劃奪回來的東西早已物是人非。
茫然無目的地四處遊走,殘骸刀劍已被清理,那紅牆上的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少見其跡。
走著走著,來到了御膳房,抬頭所見即是那棵幼時的杏樹,不見杏花,不見杏子,唯有掛在枝頭半綠半黃的葉子,地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層。
宮人們對他畢恭畢敬,唯有一個姓林的御廚雙手戰慄地奉上一罐杏脯:“陛下,您嚐嚐?”
他捏了一枚隨口塞到嘴裡,酸酸的,刺激著舌苔生津,險要招架不住這澀到骨子裡的酸楚,他木然道:“甜的。”
臨走時,他提拔了那人做御膳房總管。
走出了御膳房,他不知不覺間又走了好一會兒,清漏頻移,只覺浮生若夢,心裡空蕩蕩地不知歸處,不知萬縷念頭賦予了誰?
直至走到一偏僻的幽靜之處,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茶香,如悠揚的古樂,濃郁得耐人尋味,他尋了過去,途徑欽天監,並未停留,繼續向裡探去。
忽逢一片竹林,他探幽而去,破了那些個五行陣法,不見蒼蒼竹林寺,不聞杳杳鐘聲晚,豁然開朗的是一棟兩層的竹屋,一銀白杏色斑布織衫的清冷男子在簷下襬了兩盞清茶。
他自顧地坐到那人對面,將那茶品了又品才道:“姜家人?”
姜墨年對此並不奇怪,他斂袖烹茶道:“姜墨年。”
姜家人,善占卜,預測未來之事極精準,只是這等窺探天機之事不可隨意佔卦,一生只可佔三次,再多佔,斃命之死。
褚肆先前在先帝秘密存放的信函裡翻看過,他命上一任姜家人佔了最後一次,卦象說,他褚肆是帝星,是天生的帝王,是祥瑞。
想也知曉,這等結果先帝怎肯洩露出來。
“姜墨年,你可算得出朕日後的命數?”褚肆放下手中的木杯,懶洋洋地倚在藤椅上,話裡話外都是挑釁。
姜墨年不語,只是起身端來一棋盤和檀香木的棋子,執筆沾茶在棋子底下寫著什麼,隨手一擲,棋子皆落在了木盤上,和尋常人下棋不同,姜家仰仗的是十二靈棋占卜法。
用棋子十二枚,分別代表了太陽、月亮、水、火、木、金、土、雷、風、雲、龍、虎。
四枚書寫上字,四枚寫中,四枚寫下,棋子的另一面皆留空白不寫字,一擲成卦,面與背相乘,共得一百二十四卦,加上純陰鏝一卦,共一百二十五卦。
只是,望著這橫生變數的卦象,姜墨年不由一噎:“待時之象。”
他記得父親的最後一卦所佔便是眼前這位皇子,那時是一上一中一下的大通卦,是升騰之象,自下升高也,立功創制,無所不善,唯婚姻難合。
現下,怎是“陰陽恰相助,獨跨綵鸞歸”之象?
褚肆:“如何?”
姜墨年說道:“卦象有變,該是孤辰無姻緣宮,似有人介入其中,隱有扶龍人伴其左右。”
這樣的變局,姜墨年不得開悟,看了又看:“看方位,於正南。”
他攤開一花箋,復又執筆沾墨在上寫了幾字,不卑不亢地遞至褚肆跟前。
褚肆坐正了身子,無所事事地接過,猛然頓住:怎麼是她?
竹色的花箋上,是一人的生辰八字,那八字除卻年柱與時柱,餘者皆與他的一致無二,這樣的人,天下唯有一人,是夏梓沅!
他不願相信地站了起來:“呵,祭司怕是學藝不精,姜家的招牌竟也有折的那一日,今日這卦,朕萬不會信!”
那日,他怒不可遏地甩袖而去,渾身皆是戾氣,容不得人靠近半分。
可當夜,他還是定下了奪夏梓沅入宮為後的命令,不是因信了這卦象,這只不過是他計劃的一環,趁機羞辱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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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人,果真名不虛傳。”雖算良辰吉日這等小事,不必費姜墨年一卦,可他還是欣然在外。
褚肆想起來了,那日,好似也是八月十五,只道當年團圓之夜未見白玉盤。
尚未過一年,他竟覺得過了好多年,那些人那些事,離他越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