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麵包丟了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洪水決堤以後,全公社停電,家裡漆黑一片。邵勇把筏子靠在房身上,撂下長篙,把筏子拴好。邵勇擔心母親害怕,故意弄出響動。走到家門前,剛想舉手敲門,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昏黃的燭光搖曳飄出。

“門沒鎖!天黑,門口有道壩,別絆倒了!”

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無時無刻不記掛著兒女。邵勇低頭仔細看了,鼻子一酸,抬腿邁進門去。暗忖:“如果自己在,哪用媽操心這些。”

邵勇媽從裡間推門迎出來,燭光裡的邵大媽閃著金光,就像一尊活菩薩。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打量著自己的兒子,生怕漏過一個細節。眼的光,從擔憂,驚喜,變成寬慰。看過了以後,她長出一口氣,“還沒吃飯吧?”閃開身,讓邵勇進屋,“你洗洗頭臉,媽給你整口熱乎的。”

見媽手裡端著汽水瓶子,瓶子裡插著半截蠟燭。邵勇趕緊接過來,摟著媽的肩膀回裡屋。母親眼睛裡的變化,深深刺痛了邵勇,雖說他年輕,並沒有娶妻生子,不是太懂父母之愛,可他並不傻,從母親身上,他懂了那句——可憐天下母親心。

“媽,俺在灶上吃過了。不放心你,特意拐回來看看。”回過身埋怨“你一個人在家,這門咋也不插啊?”

邵勇的表情是苦澀的。爹死後,姐姐出嫁,自己和媽,等於是母子倆相依為命,可自己因為工作,經常是早出晚歸,在家的日子不多,偏生自己又愛出風頭,喜歡往人前站,從來沒替母親想。她一個人苦守寒窯,等自己的兒子回來,該有多麼寂寞與無奈?

邵大媽見兒子失神,表情木訥,不說話,以為兒子病了,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門,不熱,才放下心來,笑道:

“家窮得叮噹的,耗子都不來,又這麼大的水,俺一個孤老婆子怕什麼?”拽過兒子,“門,媽給你留著,你啥時回來都方便!”

邵勇為剛才的話內疚。他誤會了母親,以為母親防範意識差,不懂得保護自己,可母親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哪怕是在大災之時,仍特意給自己留門,就是為自己方便。母親,你盼兒子回家,兒子負了啊!

邵勇默默在心裡懺悔。他小心地扶母親上炕。娘倆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起家常。可屁股剛坐熱,邵勇像想起了什麼,彈簧一起從炕沿上跳下,酸酸地道:

“媽,俺這些天照顧不了你,你可要照顧好自己!”眼睛澀,“我這就得回去。六哥把臨時安置點的吃喝拉撒交給了俺。俺得在安置點盯著。隔三差五,俺才能回來一趟,看看你,看看家。”

邵大媽剛盼回兒子,自然捨不得,可大難臨頭,兒子在外面幹大事,當媽的怎能拖後腿?耽誤自己兒子進步,哪個親媽能幹出這事?可她還是裝作生氣數叨:

“人家養兒子都能借上力,可俺老婆子養大了兒子卻幹瞅著。這以後,人在眼麼前,也難見啦?”

邵勇知道媽的脾氣,他盼自己的兒子有出息。兒子當了民兵連長,她心裡高興著呢!可媽畢竟是母親,怎能不願意兒子待在身邊,享受膝下之歡?

“媽,看你說得。俺孫猴子再能,能折出你如來佛的掌心。”邵勇伸手搭在邵大媽肩上,熟練地按摩著。邵大媽不松臉,責怪道:

“你一走六七大天,這剛回來,屁股沒坐穩,咋又猴性了?!”

邵勇清楚,自己這一去,指不定又要幾天,可六哥邵普倚重自己,把災民臨時安置點交給自己,自己就得扛起來,照顧好鄉親們的生活,還要抽空看顧鄉親們撒出後,西北街和西南街的安全。“媽,你不總誇爹如何有本事?爹生前說過,集體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己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現在,兒子剛管了點事兒,您可不能打破了楔啊!”

邵勇嬉皮笑臉跟邵大媽嚼情。邵大媽把兒子拉到面前,替邵勇整理了下翻卷的衣領,笑道:

“打小,俺就知道俺兒子準有出息,是幹大事的人,可幹大事也要拘小節,公家的東西可要一筆一筆理清了,不能嘴長手長,不乾不淨,不清不楚。”

媽的一番叮嚀,讓邵勇聽得心裡暖暖的,他抱著邵大媽的雙臂,信誓旦旦地誓:

“媽!俺以毛主席的名義向您保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絕不給您臉上抹黑。”

邵大媽看著結實魁梧的兒子,如今已經開始當公家的差,心裡特別欣慰。邵大媽雙手拄著炕,挪著身子,往炕沿邊來。她想親自送兒子出門,可邵勇卻一把攔住,非讓邵他媽躺下。他媽先睡下了,自己走才放心。

邵勇走出屋子,輕輕帶上房門。走出家門口,回頭看一眼破舊的三間土坯草房,心裡泛起一陣酸楚。可鄉親們還等著他呢!邵勇深吸一口氣,跳上筏子,撿起木杆,輕輕一點,筏子離岸……

剛進校門,柱子匆匆忙忙小跑著過來,壓低聲音報告:

“連長,連長,不好啦!不好啦!公社送來的救災物資丟了!”

“什麼?不是派人盯著嗎?”邵勇打了個激靈,迅控制住情緒,悄聲追問。

“曉陽說,門兒上著鎖,四轉圈又被水圍著,外人進不來。俺和栓子就打了個盹。”

柱子低下頭,膽怯地回道。

“瞅瞅你們,根本不敢讓人離眼嘛!”

看柱子內疚,伸手拍了拍柱子肩膀,小聲問:

“啥時候現的?”

“栓子和俺人醒了,肚子有點空,就想著墊餑墊餑,可……”

柱子聽到後面有響動,打住了話頭,回頭望過去。後面一片漆黑,兩團人影向這邊晃動。晚風清涼,吹在樹葉間,嘩啦啦響,更添了幾分悽清的心境。

莫文明和馬道明聽到校門口有動靜,從值班室裡跑出來。更深人靜。年輕人耳朵尖,早聽了七七八八。文明眨巴著窩摳眼,嘴角扯了扯,陰陽怪氣,筋筋道道地壞笑,“自己放屁瞅別人!”

“文明你啥意思?”柱子不幹了,脖子粗臉紅地怒視文明。如果眼睛能飛出來,柱子一定讓眼珠子咬文明一口,方能解氣。沒有這麼冤枉人的,他李鐵柱可以向天誓:就是餓死,也不會幹下監守自盜的事兒!可話剛要出口,文明的疙瘩話緊著又來了,“哪得先問問,你倆不睡覺到倉庫安的是啥心?”

柱子被嗆得張口結舌,正想搶步上前,揪住文明,捶上兩拳。偏巧和自己共同值班的栓子來了,他看文明和柱子槓上了,趕忙上前替柱子掙口袋,“那個,不是俺和柱子迷糊了一覺,餓得難受嗎?”手按在肚子上,“開始是想了,可俺們進去就現不對了。結果,啥也沒幹成!”左右看了看,“俺們敢起誓,要是說瞎話,嘴和舌頭生疔。”

生疔是鄉下人自證清白的毒誓。這樣的毒誓,在鄉下人看來是極不吉利的。毒誓得越狠,表示自己心底越乾淨。可話說回來,罵人不疼,咒人不靈。傻瓜才會相信。柱子受了啟,急於洗白,隨聲附和道:“對嗎,俺也起誓!”

“別吵吵!”邵勇憋著一肚子火,但捉姦要雙,拿賊要贓的道理,他還是懂的。沉了口氣,臉一沉,悄聲問:“丟了啥?多少?”

“十個麵包!”柱子耷拉著腦袋,聲音小得像蚊子,可邵勇並沒有作色,而是繼續追問:“都有誰有鑰匙?”

“俺們倆和金書記。”站在柱子身旁的栓子搶著回答。說話不忘翻眼掃視四周圍,似在提醒大夥,弄深了不好。可邵勇並沒有理他,直接衝著他來,“金曉陽呢?”

“送走公社崔主任他就回家了。”栓子蹙著眉頭,硬著頭皮,把金書記遞了出去。如果不是為了自保,他不會說出金曉陽擅離職守的事兒。

邵勇聽了不禁眉頭皺起。略一思忖,緩和語氣安慰哥倆,“俺們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在事情沒有查清前,輕易下結論是要犯錯誤的。你們倆把事情的經過想仔細了,有啥新現馬上彙報。”怕糾纏下去,知道的人越來越多,邵勇低聲囑咐文明、道明、柱子和栓子,“事情沒有著實前,大家口風都緊著點,誰也不能傳出去。這是紀律。”

眾人點頭散去。為了防止再出岔子,邵勇就睡在了倉庫旁。躺在課桌拼成的床鋪上,邵勇翻來覆去睡不著,幽深的眸子透過窗玻璃望向窗外。明淨如洗的夜空群星閃耀,在茫茫宇宙間,相距遙遠,顯得是那麼孤清。

此時此刻,邵勇的心裡空落落的,就像一口閒置的大水缸。他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又翻過來,彷彿扔進油鍋裡的活魚。他枕著手臂嘆息,要是心是口缸就好了,水缸沒水,總有辦法可以填滿,可這心空了,拿什麼來填呢?

風雨總會過去,太陽終究要升起來。可天亮了,南大洋該咋辦?邵勇想得頭都有炸了,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覺睡著了。他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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