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窮則生變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南大洋是有名的光棍屯。屯子裡光棍多,可不是南大洋的男人有包渣。哪怕是豹光花眼的帥小夥,娶的也不一定是漂亮黃花大閨女。能把二婚女迎進家門,已經是燒了高香。再次一點的,女方帶著孩子,當地人管這兒叫拖油瓶。比次點的,還有更次的,肢殘算好的,還有智障的。

邵勇打小沒少聽大人講老根兒的故事——

老根兒長得小,身板單薄,到了二十多歲,家裡開始張羅給老根相親,可南大洋窮得出名,老根家也過得緊巴,哪有媒婆上門。

農村有句老話,有十門富親戚不算窮,有十門窮親戚不算富。老根兒爹腦子一轉有了主意。

夏天掛鋤,秋後貓冬,村人扎堆兒扯閒篇兒,他爹整天在街上吹噓,自己家城裡有幾門好親戚。大夥都不信。忽然有一天,老根爹收拾得頭腳乾淨,穿戴整齊,出了家門。大夥好奇地追問他去幹啥?說是去城裡走親戚。

三天後,老根爹揹著大包小裹回來,也不與人說話,急匆匆進了院子,關了家門。從這以後,大夥突然現老根家有了變化,先是老根一家人的嘴唇開始油潤起來,接著,圍院的柵欄上倒扣上一枚鹹鴨蛋殼兒。一天,二天倒不稀罕,誰家一年到頭不吃頓餃子。老根家可了不得,蛋殼每天都在增加,嘴唇隔三差五就光可鑑人。大夥忽然想起老根爹的話,個個腦洞大開,把老根家的親戚,說得神乎其神!

一天有媒人登老根家門,給老根提親。姑娘是東莊的。相親那天,老根早早到了媒人家候著,以示對女方的尊重。候了半個時辰,姑娘和她媽才進門。姑娘人高馬大,一臉大麻子。老根心裡犯嘀咕,媒人說姑娘出過痘子,感情在這兒等著吶!

鄉下規矩,相親時,男女雙方一般到媒人家裡,男女青年由家中長輩陪同,通常都是父母,坐在一起拉拉話,就像今天的求職面試。媒人開場白後,介紹大家相互認識。雙方長輩講些場面話,有一搭沒一搭,東拉西扯,沒啥主題。目的就是不讓話茬子掉地上,冷了場子。

長輩當然不會放過年輕人,偶爾問些家長裡短,藉此考察年輕人的口齒與頭腦。男女青年也會偷瞄下對方,瞭解下大致長相。如果雙方較為中意,就會安排男女青年單獨到一間屋子,說說話,看看眼緣,來不來電。

本以為姑娘長成這樣,心氣不會太高,可前腳進門,後腳就出去了。親事沒得商量。吃了個癟,老根爹不舒服,更不服氣。備了一份厚禮央求媒人。媒人礙著情面,又在北邊外張羅了一個。

姑娘人長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小鼻子小眼,白白淨淨的,挺精靈,沒要多少彩禮,彩禮之外,條件是箱櫳櫥櫃全套的。老根家勉強湊了彩禮,再置辦不起傢俱。老根爹心眼快,連租帶借塞滿了新房。

洞房花燭,小媳婦腰間紮了十條褲帶,裹了能上身的衣服,手裡操了把剪刀,不肯讓老根近身。與老人東西屋住著,老根怕弄出動靜,讓爹孃聽著不好,不敢耍橫。頭一宿,一個炕頭,一個炕梢,衣帶未解,囫圇睡下了。

第二天,老根爹和媽早早做了飯,等新媳婦過來吃飯,可只有兒子過來。見兒子精神萎靡,老倆口以為小兩口折騰了半宿,心中暗笑,並未多問,讓兒子把飯端進去給新媳婦。

鄉下規矩:入了洞房,落了紅,證明新媳婦是個沒開過苞的處女,全家人臉上都有光。不晾被子,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拜堂當天新郎新娘累了,當夜沒有圓房;一個是新媳婦是個二手貨。

等到貼晌,仍未見新媳婦出來晾被子,老根娘再也沉不住氣,拽過兒子問,才知道兒子是個慫包。老根爹氣呼呼地向老根面授機宜,讓兒子霸王硬上弓。

晚上,吹燈拔蠟,老根鼓足勇氣動了粗。小媳婦手也黑,撕扯中抓得老根臉上掛了彩,仍沒有得逞。

天亮,吃飯時,老兩口見老根的模樣,急著問咋樣?老根把昨晚的事說了,老兩口也愁得唉聲嘆氣。老根娘了狠,不給她吃飯,餓她一天,看她還有沒有力氣。

老根爹心裡急得像油煎,如果兒子今晚再搞不定,明兒借來的傢俱,主人家可就來取走了。老根爹給兒子下了死命令,今晚必須把生米做成熟飯。

老根也急,到了晚上,拉了窗簾就要行房。可小媳婦從身下抓起一把鋒利的剪刀,猛地把剪尖朝內,對準自己的脖頸,告訴老根,如果再苦苦相逼,就死給他看。好不容易娶個媳婦,怕逼出人命來,老根只得罷手。折騰了二三宿,老根又困又乏,頭沾枕就睡得像死豬,可沒成想,半夜裡小媳婦被人翻窗接走了。

天明,老根家來了不少來搬東西的人。老根爹站在屋外叫兒子。老根從夢中驚醒,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一軲轆,翻身爬起來,卻不見了新媳婦,只看見炕沿上放著一張紙,直驚得魂都飛了。老根顧不得體面,抓了這張紙跑出門遞給爹孃。

叔嬸、老根:

對不住你們,俺走了。俺在北邊外老家處了個物件,家裡窮,拿不出彩禮,俺的爹媽反對俺們在一起,可俺們非常相愛。媒人到俺家提親,俺爹媽恨鐵不成鋼,把俺嫁出來。俺也鐵了心從此離家出走。炕蓆下有你們的彩禮錢。對不住了,俺們走了!

看完留言,老根爹和娘如同五雷轟頂,一病不起,在炕上躺了半年,相繼離世。老根從此再不提相親的事,成了老光棍。可老根的故事,只是開頭,並沒有結尾。

南大洋村建社二十年,家底比人情還薄,錢財沒攢下多少,光棍卻越來越多。邵勇打小就立誓:非帶著大夥,活出個樣來,給周邊村看看。今天六哥同意他成立副業隊,那他就可以走上前臺。抓生產,可是門學問,雖然他有些想法,可還不夠成熟。

洪水退了。南沙河堤決口又合了龍。災民們6續搬出臨時安置點。邵勇帶著民兵幫著各家各戶拾掇東西,仔細打掃學校的角角落落。邵普交代要將學校整頭整尾地交給孩子們。入秋,孩子們還要重新回到學校上課。其實,就是邵普不說,邵勇也不會馬虎。

臨近中午,邵勇才拖著滿身疲倦回到家。他本想吃了飯,把家裡也歸整歸整,以後忙起來,未必有時間。讓母親弄,他於心不忍。可邵大媽沒有做飯,坐在小杌子上挑豆子。邵大媽面前擺著一隻小匾,藤條編制的,樸素而光滑,呈現出只有時間才可沉澱下的光澤。

匾裡已經裝了一些綠豆角。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經驗。通風處吊起來,不容易生蟲子。邵勇知道,每年入暑,母親都要煮些綠豆湯,讓家裡人喝,說是可以解毒避暑。綠豆是母親親手種的,不佔耕地,尋田頭地腦,任意點種,隨處生長。往年母親煮綠豆湯可沒這麼精心,一粒一粒地從中挑揀,把癟的,破碎的,蟲蝕的,從匾裡挑出來,放進右手邊的瓷缸裡。

邵勇拉了把凳子,挨著媽坐下,不解地問,“媽,煮碗綠豆湯犯不上費這勁兒!您兒子嘴壯,不挑食。就是您不熬這個湯,兒子也吃嘛嘛香,身體倍棒。”

邵大媽笑眯眯瞧著兒子。媽看兒子,是越看越喜歡。她停下手,直起身,佯嗔道:

“你想得倒美!往年讓你喝,你還不願喝,今年還喝得上?”

“那您這是幹啥?”邵勇一頭霧水,伸出結滿生繭的大手,手指靈巧地在匾裡翻找,挑揀出不能做種的籽粒,丟進母親手邊的缸子裡。

“選種啊!俺想在向陽的房身坡上都種上綠豆,秋天也多收一口糧食。”邵大媽面容慈祥,跟兒子說話,可沒有耽誤手裡幹活,專注,仔細,一絲不苟。

邵勇偷眼瞧著母親,從母親平靜但堅定的目光裡,感受到一種不屈服、不哀憐、不妥協的力量,可母親的行為仍讓他費解,“媽!小豆不是四五月下種嗎?這都七月了,怕是到了老秋,坐不成果啦!”

邵大媽停下手,笑呵呵地回,“傻孩子,綠豆跟紅豆不同。春種,夏種都行。你看春種多了,就以為不能夏種。有時候,人的眼睛是騙人的。”邊說邊把手扶在後腰眼上,向前盡力伸著腰,想吃力地站起來。邵勇猜是坐得久了,犯了腰疼病,趕緊起身伸手去扶母親。

邵勇似有所悟,急著問邵大媽,“媽,那這個季節,除了秋菜,還能種啥?”

“毛豆、秋玉米,都行啊!”邵大媽邊回邊起身去做飯。按理兒邵勇該幫媽燒火,可他卻轉身出了家門。邵大媽皺了皺眉,不解去衝著兒子背影喊:

“啥事這麼急啊!吃了午飯再走唄?!”

“媽,你先吃吧!俺辦完事兒,回來再吃……”

邵勇頭也不回,顧不上肚子餓。從邵大媽的話裡,他找到了困擾多日的答案。被生活折磨得失去神采的眼睛裡重又有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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