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外生枝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第二天,邵勇被停職的訊息,不脛而走。金曉陽從栓子嘴裡探知此事,一大早急匆匆趕到大隊部。他預感到事情不會那麼簡單。邵勇的位置比他重要,如果這回自己能抓住機會,往前竄動竄動……

金曉陽連跑帶顛,一路上遇見熟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沒停下腳步,像往日一樣跟人家客套兩句。他趕到時,大隊部里正在開會。農村開會有個習慣,就是上面的人講話,下面的人抽菸。老青煙臭烘烘的味道,從門縫裡擠出來,飄到會議室外面的走廊裡,嗆得金曉陽直皺眉頭。他用手扇著面前淺藍色的煙霧,湊過去,耳朵貼在門上偷聽。可剛把耳朵貼上,想穩住心神,認真聽仔細了,卻聽到裡面有人挪凳子弄出的響動。怕被撞見,金曉陽嚇得不輕,趕忙躡足潛蹤溜回自己辦公室。坐定了,長出一口氣。

金曉陽的辦公室隔成了裡外套間,面積都不大,裡間是廣播室,一桌一椅,桌子上擺放著擴音器,和一隻扎著紅綢子的麥克風。曉陽的辦公室在外間,靠走廊門口,牆邊擺著一隻破舊的卷櫃,一扇櫃門折葉已經鬆脫,一碰就會掉下來。靠裡間的門口牆邊,擺著一隻一頭沉辦公桌,一把黑紫檀色的椅子。桌子上收拾的很乾淨。整間屋子雖破,卻沒有髒的感覺。

金曉陽的辦公室緊挨著會議室。從會議室門口跑回來,金曉抑制著強烈的興奮與心跳,手掌捂住胸口,默唸著阿彌陀佛,好險,好險啊!金曉陽是真想聽,可又怕撞見。因為與會議室一牆之隔,這讓金曉陽備受折磨。如果事不關己,他可以找一本書讀,能做到對會議內容充耳不聞。可今天不同往日,他急於掌握會議動態,想比別人更早知道,邵勇和他金曉陽本人的工作安排。這關乎個人今後的人生命運,他怎能無動於衷?

可往往事與願違,你有時候越是想聽,當事人好像越是有意揹著你,越是讓你聽不見。金曉陽坐在黑紫檀色的椅子上,半天裡紋絲未動,卻什麼有用的情報也沒收集到,急得他抓耳撓腮。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屋地裡踱了一圈,又坐回去。他可不想被人說不穩重。不穩重,換個說法就是不堪大用。鼠兩端的金曉陽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等到貼晌,會議室的門才開啟。參會的幾個大隊幹部,神情疲憊地從煙霧裡走出來。金曉陽辦公室的門,始終開著,就是為了能夠得到體恤——有人跟他透露一點兒會上的訊息,或者在經過他門口時衝他一笑。

可是,今天的大隊幹部從他門前走過,一個比一個反常,不僅一句話沒有,一個笑容沒有,連一個眼神都沒有。他失望透了,恨不得追上去,拉住人家袖子,問邵勇停職後,誰來擔任民兵連長。可是殘存的理智叫住了他。心急吃不下熱豆腐。他不能失態。

金曉陽像寺廟裡的佛像一樣坐著,可眼睛咕咕嚕嚕轉動著。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就彈力球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路小跑到邵普的辦公室。金曉陽禮貌地敲開了大隊長辦公室的門,屋裡除了大隊長邵普,還有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來人看著年紀比邵普小几歲,身材矮壯,粗手笨腳,小眼睛,厚嘴唇,紫紅色的臉膛。過去家住中后街,幾年前搬到公社所在的劉柳鎮,聽說在公社辦的油醬廠混得不錯。

金曉陽較邵普他們年紀輕,雖然叫不出來人的名字,但大致知道是前街老王家子弟。來人明顯不認識金曉陽,筋著鼻子,用粗大的鼻孔瞧著他,滿臉的不屑一顧。見金曉陽進來,邵普起身笑道:

“來,來,曉陽,來給你們介紹一下。”

邵普鷹眼一眯,星眸盈笑,落到金曉陽身上,又瞬間轉回去。抬起右手,向前一擺,指向王鐵,“這位是公社派到俺們大隊的王鐵同志,過去也是俺們南大洋人,跟前街王鐵柱是一家。”

王鐵坐在椅子上沒有動,聽著邵普介紹,面無表情。邵普站著,王鐵坐著,顯然要在邵普和金曉陽面前擺身架。邵普多機靈的人,頓時察覺了王鐵用意。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你王鐵就是南大洋的根,裝什麼裝?邵普也沒慣著,轉口問道:

“對了,鐵,你跟鐵權沒出五服吧?”

金曉陽聽了,忍著把快到嘴邊的笑憋回去。暗暗歎服邵普這個老江湖,三言兩語就打下了王鐵的威風,找回了被落下的面子。南大洋的大小孩丫,誰不知道王鐵權是個傻子,四十大幾了,還打著光棍。邵普故意把王鐵權和王鐵拴在一起,就是故意噁心自高自大的王鐵。金曉陽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心裡暗罵:

“該!該!看你還裝不裝?”

雖然心裡罵著,臉上卻堆著笑,嘴巴更是甜得流蜜,伸出右手,快步上前問候,“長好!”

被邵普算計,王鐵吃了個軟釘子,臉上青一陣兒,紅一陣兒。雖然不便作,但在心裡暗暗給邵普怨毒地記下一筆。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王鐵懶洋洋地站起身,伸手和金曉陽一碰,即刻分開,揮揮手,大咧咧打趣,“什麼長?叫我王鐵!要是這麼叫著,覺得不妥,叫鐵同志也行。”

金曉陽見王鐵拉下身段,自己也不好拒人千里,忙客氣道:“鐵同志是從俺們南大洋走出去的幹部,情況熟悉,又在外面工作多年,對上面的精神比俺們吃得透。這次算是回到家鄉支援建設,可不能有所保留。俺就把鐵同志當老師了。鐵同志別嫌俺笨,可得毫無保留地傳經送寶啊!”

巧舌如簧!金曉陽的一番官話,讓王鐵和邵普同時感到眼前一亮。沒想到南大洋這窮鄉僻壤,竟藏著這樣一隻俊鳥。這小嘴巴巴的,跟只百靈鳥似的,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邵普不給金曉陽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插話打斷,“曉陽,鐵這次回來,要工作一段兒,眼下正是冬閒,也沒啥具體工作。剛才會議上研究,決定讓鐵在邵勇停職期間代理民兵連長,徵兵工作還沒最後完成,沒人抓,沒人管,不行。你這個指導員要配合好鐵同志,把民兵連抓起來,讓停職的邵勇放心,別讓大隊跟著操心。給南大洋爭光。沒問題吧!”

“沒,沒問題!”

聽了大隊長邵普的話,金曉陽想說有問題,可他不能實話實說,只能憋憋屈屈地委心答應。開始聽說邵勇被停職,他滿打算這回連長、指導員一人兼,那自己在民兵連,可說是一手遮天,過去圍著邵勇轉的那些人,要是不識好歹,他就一個一個收拾。要是識趣,投進他的懷抱,那他就徹底掌握了民兵連。

憑著民兵連這個臺子,弄得好,將來就有機會接邵普的班。當上南大洋的大隊長,吃香的,喝辣的,娶什麼樣的漂亮媳婦沒有?到那時,要行風行風,要行雨行雨。呼風喚雨,不全憑自己喜歡!那日子滋潤,跟土皇上有啥區別?

誰承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自己煮得半熟的鴨子,還沒揭鍋呢,就飛了。他恨王鐵來的不是時候,恨他這個節骨眼上壞自己的好事,恨他也不打聽打聽南大洋現在什麼形勢?恨他沒把自己這個南大洋的秀才放在眼裡。他誓要找機會趕走王鐵。

他也怨毒地恨邵普這班人,明明知道,自己對民兵連長這個位置感興趣,卻偏偏不讓自己當。當初有邵勇,邵勇與邵普有家裡兄弟這層關係。他比不過邵勇。他認了。可邵勇犯錯停職了,南大洋的小年輕,捋頭數,誰還能排在自己前頭?寧可讓天上掉下來的王鐵當連長,都不肯給自己機會,他怎能不恨?不怨?不上火?

他心裡本來是抱著一團火,走進大隊長辦公室的,可只一個照面,就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落得個裡外全溼。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才不上趕著自討沒趣,有多遠躲多遠,不受這番羞辱。

跟王鐵就民兵連的工作,又假意客套了幾句,金曉陽快抽身,退出了大隊長辦公室。從大隊長辦公室出來,金曉陽再無心工作。他沒回自己辦公室,隨便找個藉口,給自己放了假。

他獨自跑到學校操場後面的樹林裡,見周圍無人,便扯開喉嚨“啊!啊!”衝著林子深處怒喊起來,拼命洩著心中的怨憤、不滿與委屈。喊累了,身子一軟,仰面躺在堆滿落葉的林子裡。呆滯的目光透過稀疏的枝條,插進幽藍的天空裡。兩行淚水像兩條蚯蚓,從眼角無聲地爬出來,亮晶晶的,順著面頰,貼著耳際,鑽進脖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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