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團團夥夥

小說:蒼生為念 作者:暮鴻雪

屋裡正笑鬧得歡。外屋門又被推開了,一股冷風,吹進來三人,帶頭的是6曉青,後面緊跟著四蘋兒和二菊兩個女民兵。三人的劉海兒和眉睫上,都結著一層白霜。進了屋子,仨丫頭跺著腳,彎腰拍打著霜花,像三隻戲水的花喜鵲那麼招人稀罕。

6曉青穿著一件燈芯絨棉襖,四蘋穿一件紅地暗花棉襖,二菊穿一件藍地白花棉襖。下身都是黑布褲,黑趟絨棉布鞋。鞋不是手納的,出自劉柳鎮鞋廠。據說後來劉柳鎮的鞋賣到了北京,有了“北京棉鞋”和“北京板鞋”的字號,一時成為進京返鄉饋贈親友的紀念品。可惜鞋廠後來黃了,創下的“北京棉鞋”和“北京板鞋”便宜了外地鞋企。

“真熱鬧啊!就知道你們一準在這兒呢!”6曉青貼近邵勇,跟滿屋的人打趣,凍得通紅的小手,沾著水珠,捧著紅撲撲的香腮。她其實是在捂手。也真難為了這個上海姑娘,在東北漫長的冬天裡,不被凍傷,就是本事。

“搞地下團團夥夥,讓俺們逮個現行。”四蘋捋著溼漉漉的劉海,紅臉蛋放光,大咧咧上前,與連雙嬉鬧。四蘋個高,跟連雙蠻配。連雙心裡惦記四蘋,可就不知道四蘋家裡會不會同意?南大洋不缺好小夥,缺的是家裡的硬頭貨。沒錢,誰樂意填窮坑啊?!

“老實交待,你們搞啥陰謀詭計吶?”二菊啟開紅唇,從嘴裡哈著熱氣,搓著凍得像紫芽姜似的小手,衝文明嬌喊。二菊好熱鬧。文明好哩氣。公眾場合,二菊喜歡跟文明逗悶兒,逗大家哈哈一樂。是貧苦的現實,教會了他們怎樣生活。

仨丫頭,倆小夥,你一句,我一句,一哼一哈,一抬一唱,把屋子裡的小夥子們一下子幹興奮了。文明抻了抻脖子,晃著錛頭,詭笑道: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別嚇俺,俺膽小啊,不禁嚇!俺們就打打嘴炮,可沒幹你說的那樣。”

6曉青看了文明的猴相,覺得忒逗,繃著,不笑出聲,追問:

“老實交待,你說的那樣是哪樣?”

“俺說的那樣,就不是你說的那樣。俺要是幹了你說的那樣,哪還會有啥好樣。俺的姑奶奶啊,你可別懷疑俺們那樣。俺們真的不敢那樣!”

哄!文明講話時的神情,像極了舊戲裡的婁阿鼠。加上他說出的車軲轆話,簡直像啞謎,又像是戲詞。眾人再繃不住,都被逗笑了。

笑聲裡,邵勇拉了拉連雙和文明,把座位讓出來,叫6曉青、四蘋和二菊擠坐在炕沿兒上。都是姑娘家,坐炕上暖和。

“你們怎麼湊一塊的?”邵勇好奇地問6曉青。6曉青忽閃著長長的睫毛,清澈明亮的眸子含情帶笑,說話的聲音像一串銀鈴響,通紅的嘴唇裡露出一口精緻的白牙,就像含著白雪的玫瑰,

“路上遇見的唄!還能怎樣?”6曉青嬌嗔地答道。

沒等邵勇表示,四蘋兒搶過話頭,在一旁插嘴,“一聽大喇叭,俺就上頭!在南大洋,俺就服你邵勇當連長,別的阿貓阿狗,誰也別想隨便指使俺。俺管他什麼鐵、銅?不順俺心思,直接甩了他。從今兒起,姑奶奶俺不幹啦!”

“俺也是!”

二菊使勁點著頭,生怕晚了,會讓邵勇懷疑自己的立場。菊和四蘋都是好姑娘,她們重情重義,雖是女兒身,卻一般的小夥子更講究。可惜生在了南大洋,讓她們同樣揹負著恥辱。要是放在別的地兒,那可是個頂個的兩朵花。

6曉青眸光瞬息暗淡,幽幽一嘆,“邵勇,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6曉青知道,自己明裡槍打李泰安,暗裡是打掉了邵勇頭上的烏紗帽。邵勇本來大好的前程,被自己一槍打飛了。她想了很多法子彌補,哪怕是最後嫁給邵勇她也願意。只要能夠救贖,她可以斷了回城的念想。提起回城,她不免心裡泛酸。別人知青有盼頭,可她這個走資派的女兒,哪還敢指望?!

“沒事兒!不幹連長,挺好!你別多心,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邵勇風輕雲淡,雙手一攤,一臉無所謂。可他內心裡還是看重民兵連長職位的,有道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民兵連長官兒不大,卻是一方諸侯。在南大洋的年輕人裡,也算青年領袖;放在劉柳公社,也算青年才俊,可他不想表現出來,被停職後的失落。

6曉青一個大城市來的女孩子,來到南大洋插隊,舉目無親,孤苦伶仃,攤上事兒,那真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個大老爺們,絕不能在女孩子面前悽悽哀哀,那會讓人豎中指的。一向心氣高傲的邵勇,可不想被鄙視。真到了那地步,別說別人,就是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6曉青心中裝滿了常人難以體會的哀怨。自己是個“黑五類”,眼下人多嘴雜,有些親近些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有些親暱的動作,眾目睽睽,她不便做,因為極力控制著心緒,她能感覺到不易被人覺察的顫抖。用現在的說法,想說愛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想要走近你,卻不知路在哪裡?

廣播裡還在喊,聲音從窗縫鑽進來,爬進人們的耳朵,形成腦電波在顱腔裡振盪。去,還是不去?舉棋不定,心在打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邵勇。大家覺得,這個主意必須邵勇來拿。因為邵勇是他們的頭兒。他們願意無條件地信任他。

“砰!”

門又被推開了,一股白煙撲進屋子。柱子頭臉上掛滿了白霜,像個白衣白甲的天將,站在眾人面前。蹲在灶口燒水的邵大媽趕緊起身,邊帶上門扇,邊埋怨柱子,“毛毛愣愣的,看哪家姑娘嫁給你?!”

柱子清理著頭,霜花簌簌地飛瀉。在手掌抹過臉頰時,向邵大媽一吐舌頭,做了個大大的鬼臉。接著衝邵勇他們說:

“俺可告訴你們,俺的尾巴可長著呢!八九不離十,會把狼招來。你們可要有個章程。到時可別怨俺沒提醒你們。”

柱子跟金曉陽和王鐵照面,雖沒說上幾句正經話,可唇槍舌劍之中,已經試探出彼此的底細。他猜想,如果大家待在邵勇家不動窩,保不齊,金曉陽或是李鐵跟腚就會來。他做出判斷,就是提醒大家早做準備,別被堵在屋子裡,到時被動,

文明晃著錛頭,瞪著窩摳眼,笑罵:“王鐵柱!你就是個禍事母子,下出的崽兒自己養著!”

“錛頭,怨得著俺嗎?不是你和雙子攛掇,說俺和王鐵是家裡哥們,套得上近乎,俺吃飽飯撐得慌,去見王鐵王閻王?”

柱子不樂意了,搶步上前,探身揪住文明的領子,兩眼氣得冒火。柱子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他可沒打算跟誰開玩笑。拿李鐵和金曉陽不當回事,可不是他李鐵柱敢幹出來的事。虧碰上個不長眼的莫文明,拿他的好心當驢肝肺,他怎能不急?

被柱子當著眾人面薅著領子,文明的火也騰地上來。心想,俺就說了你一句,咋就耍起驢來了。瞧不起誰啊!反手摟住了柱子的脖子。連雙見狀,顧不上穿鞋,彈力球似的,從炕上跳下來,拼力把倆人分撥開,一迭聲數叼:

“瞅瞅你倆這點出息?一句不合,就要幹一架,俺都懷疑,你倆不幹架能不能活到死!”拽著倆人胳膊,連雙裝起了大瓣蒜,“文明,這回得先說你。是俺倆出主意讓柱子去做臥底,可你咋說柱子的,話有點過了!”文明剛才吃了虧,脖子上留著柱子的手印。他正了正衣領,嘴裡小聲嘀咕,“有他這麼做臥底,這麼坑的嗎?”

文明聲音不大,柱子耳朵卻靈,他聽見了,衝文明一瞪眼,文明低了頭。看倆人都不言語,連雙有了底氣,一扯柱子胳膊,“再說你,柱子!你屬狗的啊?翻臉比翻書還快,都是小,一句話也不能忍,以後誰跟你處?”連雙壞笑,“哪個不長眼的丫頭嫁給你個狗日的。”

“你也拿這個說事兒,還敢罵俺,反了天了,你!”連雙的話噎在柱子肺管子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柱子掄起巴掌追打。連雙見勢不妙,轉身跳到邵勇身後,把邵勇推到前面。

“行啦!都省省力氣吧!柱子,說說你探聽來的訊息。”

半天沒說話,在旁邊看熱鬧的邵勇,突然按下停止鍵。柱子收住手,衝連雙努起嘴,做出罵人的口型。見邵勇盯著自己,鬆了臉皮,正經回道,“大隊部除了俺,沒一個人過去,就王閻王和金猴子倆貨。報告完畢!”

柱子痛恨王鐵六親不認,心狠手辣,送個“閻王”的綽號給王鐵。又覺得金曉陽愛在領導面前,出風頭,獻殷勤,上躥下跳,臨時編個“猴子”諢名,安在金曉陽頭上。

天生猴相的莫文明本想作聲,可想想,長相英俊的金曉陽也進了猴群,心裡得意起來。以後,誰罵自己“雷公”,似乎也不那麼難以接受了。文明正在心裡瞎琢磨,大喇叭卻消停下來。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眾人都瞅著邵勇,等邵勇拿主意。

如何是好?邵勇腦子裡飛快地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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