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木匠因為要照看瘋瘋癲癲的老伴,根本不敢攬堡子外的木活。他使著鋤,鏟著土豆地,剛拱出地皮兒的土豆秧,皺巴巴的,就像一隻只綠色的貓耳朵。
看見一輛黑轎子停在自家門口,羅木匠住了手,伸腰向柵欄外張望。邵勇從車上下來,掀開後備箱,拎了兩瓶酒,邊往院子裡走,連跟羅木匠打招呼:
“叔在家啊!太好啦!以為你在外面攬活兒呢?”
邵勇進院,羅木匠拎著鋤從地裡出來,衝邵勇憨厚地笑道;
“你可是大忙人。這不年不節的,拎兩瓶酒過來,是不是,黃皮子給雞拜年——”
“嗐!您這是變著法罵我,挑我的理啊!平時沒經常來看看您!我的錯!我的錯!”
邵勇嘿嘿笑著,把酒遞給羅木匠。羅木匠手藝人,幹活兒累了,喜歡喝口小酒,解解乏。打老伴有病,再不敢喝了,怕稍不留神,把人看丟啦!
師徒倆個往院裡走。邵勇隔窗向東屋望,見羅嬸和衣躺在炕上,好像睡著了。羅叔滿臉無奈,嘆了口氣道:
“打去年得上這瘋病,你原來的羅嬸沒有啦!睡覺不知顛倒,吃飯不知飢飽。晚上不睡,專在白天睡。吃碗飯,也是疑神疑鬼,總懷疑誰給她下毒。命可金貴著呢!她罵俺可兇,對外人倒好。也不指著她幹啥,別惹出什麼大亂子就依足啊!”
邵勇正與師傅說話。羅嬸醒了。邵勇由羅木匠陪著進了東屋,衝羅嬸問候:
“嬸子好啊!”
羅嬸睜著大而失神的眼神,直勾勾盯著邵勇,突然出尖叫:
“笑面虎!你沒安好心!你又來坑老羅什麼?滾!你給我滾!”
邵勇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被羅嬸沒頭沒腦,劈頭蓋臉地臭罵,氣不得,惱不得,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有些手足無措。羅木匠拽過邵勇,示意他離開。自己走向老伴,和顏悅色解勸道:
“孩子他媽,這人你不認得啦?好好想想,這人你一定認得出來。他是我徒弟,叫邵勇。”
“邵——勇!哦!俺想起來啦!邵勇!快請邵勇坐啊!俺去給你們做飯 。”
羅嬸眼睛裡的蠟燭被點燃了,似乎又恢復了清醒。羅木匠像哄孩子似的,哄道:
“乖啊!躺下!躺下,再睡會,再睡會!”
羅木匠把老伴哄躺下,拍撫著,重新把老伴哄入睡。邵勇的鼻子不禁微微泛酸。羅嬸多麼行事的人,想不到,半年多未見,竟然變成這樣!
怕驚了老伴,羅木匠把邵勇讓進西屋,分賓主落座。聽完羅叔的話,邵勇倒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麻煩他。羅木匠雖然樸實厚道,卻也精靈百怪,看出邵勇有心事,憨憨地笑道:
“跟你師傅就別遮蓋啦!有啥?直說!是不是,買賣幹大了,又要蓋房子?”
“有事,是真有事!只不過,這回你還真沒猜著。我過來請你,真不是蓋房子。”
邵勇笑笑。羅木匠愣住了,抬眼盯著邵勇問:
“那你這是?”
“我來前,不知道羅嬸的病是這個程度。我就是說了,師傅你不也是脫不開身嗎?”
邵勇有意繞著彎子,試探羅木匠的態度。羅木匠翻眼瞪著邵勇,怪怨:
“你嬸的事兒,咱放後再說。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在俺面前畫龍的?俺們什麼關係啊?你爹活著的時候,咱們就好。你嬸遭這兩次難,要不是你幫忙,恐怕人早沒啦!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羅木匠為邵勇的虛情而生氣。邵勇被師傅的真誠所打動,從身上摸出一盒煙,抽出一顆遞給師傅,自己也叼了一顆。又掏出打火機,給師傅和自己點著,吐了口煙說:
“我想請師傅幫我幹個大活兒。最近,省裡高公路要開工。如果我能在一個月內,照著圖紙,把修橋涵的異型模板樣品做出來。我就能拿到這批訂單。可我們廠的技術力量薄啊!曬圖、識圖,都有困難。我就想到一個土辦法,能不能用木工倒模?如果能倒出來,看著木模往回返,就容易多了。”
羅木匠沒有馬上表態,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
“邵勇,俺覺得你這個想法可行。俺不知道高公路是個啥樣子,可你師傅年輕的時候,修過劉柳鎮南沙河上的大橋,那個時候,沒有鋼模板,支盒子都用木板。”
聽話聽音。邵勇頓時明白了。他騰地起身,對羅木匠道:
“叔,事兒就說定了。今天你安頓好家裡的事兒,明天我派四萍過來,讓我媽也過來,照看我嬸。你到廠裡幫我一陣子。”
羅木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