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秋影收起了笑容，偏過頭看著慕柳，眼神微微失焦，語氣輕柔，彷彿是有一陣風從慕柳心上吹過。
“我……記得，姐姐小時候除了畫畫，還學舞蹈的。”
“小影記性真好。”
“那後來為什麼沒學了呢？”
問完這句話，池秋影的眼神又恢復了焦距，慕柳望著她清亮的目光，心中起了波瀾，神情間似有幾分恍惚。
是啊，為什麼後來沒學了呢？
在那一場大火之前，慕柳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兒，只要是她想要的，爸爸媽媽都會滿足她，爸爸媽媽會教她做人的道理，也會滿足她的每一個心願，那時候她覺得爸爸媽媽無所不能。
可後來呢？
後來她現，她以為無所不能的父母，竟是被一場大火輕易的就帶走了，她那無所不能的爸爸媽媽，拼盡了全力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只能勉強為他們心愛的女兒送去一絲生機，從此，他們的牽掛和全部的愛意，都化作了塵土。原來爸爸媽媽……並不是無所不能的。
而在她最害怕無助的時候，陪伴她的是那一聲聲稚嫩又堅定的“姐姐不怕，我會保護姐姐的。”
是她的妹妹……
那時候的孤兒院裡，孩童之間相互欺凌，會常因為爭搶什麼東西而大吵甚至會打起來，有一些孩子也會不喜歡這樣的氛圍，會勸架，但沒什麼用處。該打的還是一樣的打，連著勸架的人一起打。
那時候她是什麼樣的呢？
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庇護的小孩兒根本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世間的惡意，她只敢躲在邊角處看那些人去爭，去搶，看著那些人露出兇惡的嘴臉來搶佔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可很快，那些人就不敢再欺負她了。她的妹妹……她的妹妹一直在保護著她。那個時候她的妹妹身體就比別人更差一些，可那個時候，她的妹妹永遠都是充滿活力的，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守在她身邊的，她不敢去對抗那些兇狠的孩子，但她妹妹敢，她的妹妹像是一隻豹子，而院中那些孩子，大多都是這隻豹子的敵人。
但這豹子從不懼敵人，跟誰打架她都不怕，因為她有想要保護的人。
很多次，慕柳只敢在和其他膽小的孩子躲在暗處。但她和那些孩子又是不一樣的，她的妹妹，總會牽著她走到陽光之下。
她在院中也不是一直都受欺負的。
事情的轉變就在某個清晨，一群孩子因為早餐問題吵了起來，然後就動了手，又有人跑來搶走了慕柳手中的饅頭，一邊往嘴裡塞一邊跑開。慕柳有些害怕，池秋影抓起自己的碗就衝了上去，和那群人扭打成一團。
有人被池秋影手中的碗砸得頭破血流，漸漸的那群人不敢打了，見了血大家都有些怕，有人跑去叫大人去了。
只有池秋影還沒停手，她坐在搶了慕柳饅頭那個人的肚子上，一雙小拳頭狠狠落在那人的身上，那個孩子比池秋影大幾歲，群戰時被打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猛地一個起身一揮手就把池秋影打倒在地，想爬起來跑走。池秋影又把他拖倒，狠狠捶打他的肚子讓他把饅頭還回來。
那個孩子又狠把池秋影甩到旁邊，一邊罵人一邊還想爬起來，但剛剛一場激戰給他留下的力氣並不多，身上也添了些傷，他爬不起來了，又伸腳去踹池秋影。
被結結實實踹了一腳的池秋影不顧身上的疼痛又撲了上來，了狂一樣地一口咬住了地上那個孩子的喉嚨，還捏著拳頭狠狠捶打那個孩子的頭。
那一次差點出了人命。
最後沒有搶回饅頭的池秋影很不高興，垮著一張臉帶著一身血跡嚮慕柳走去，慕柳早已被嚇住了，站在一張桌子旁邊呆愣著，池秋影走近時喊了一聲“姐姐……”
慕柳後退了一步，視線落在眼前的小妹妹身上，打了個寒顫，明顯是在害怕。
小小的池秋影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嘴上的血，然後抬頭詢問姐姐能不能去水龍頭那邊？
水龍頭在外面，她要去把身上洗乾淨，但她不能讓姐姐一個人留在這裡，只能讓姐姐跟她一起去。
慕柳怕得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一步步向外挪動著，站在那一排水龍頭旁邊靠著牆看著池秋影。
池秋影洗乾淨了手上和臉上的血跡，又開始洗衣服上的，沾在衣服上的血跡並沒有那麼好洗，那一雙小手揉搓了好久，不停接著水往自己身上潑。然後現這樣洗太慢，就站到了水龍頭底下的溝槽裡面去，讓水直接淋在衣服上。
小小的人兒站起來才不過和水龍頭的位置差不多高。
直到身上的衣服褲子全溼透，池秋影仔仔細細把衣服檢查了一遍，才邁開步子跨了出來，走到慕柳面前去，沒敢走得太近，站在幾步之外，怯怯地又喊了一聲“姐姐……”
她能感覺到姐姐剛剛很害怕。
姐姐在怕她。
池秋影有些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
靠在牆上的慕柳手臂撐著牆慢慢站直，顫著雙腿走到池秋影身邊，緊緊抱住了她，然後“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從那以後，慕柳就成了孤兒院裡這些孩子最不敢招惹的存在。
所以其實是池秋影忘記了，她小的時候打架，是真的會用牙齒咬人的。
後來慕柳離開孤兒院，最初那段時間，只要想到她妹妹，想到最多的就是站在孤兒院門口那個眼神空洞的身影，此外就是她妹妹在孤兒院裡最後的這一次打架。
想到自己後退的那一步，想到她妹妹想要靠近她又不敢近一步時那膽怯的神色，她就總會覺得後悔，她當時，為什麼會退那一步呢？
後來又覺得她不該為已經生的事情後悔，她能做的，就是儘量在往後的生活中不再讓自己後悔。
她的妹妹……她最煎熬的那段日子裡的陽光……
慕柳還記得，她妹妹特別怕疼，打架的時候兇狠無比，打完了又會淚眼汪汪地說好疼要姐姐吹吹。但即便是身上的傷疼得直掉眼淚，在有人想欺負她的時候，她的妹妹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她。
那時候她的妹妹好像永遠都有耗不盡的精力。
可她那像陽光一樣溫暖又活力滿滿的妹妹啊，為什麼沒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成長，為什麼多年以後會是這樣一副纏綿病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