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醒來時,方行舟以為自己掉入了深海。
窒息感扼住他的肺部，口鼻間纏繞著厚厚的粘液，耳邊響著咕嘰咕嘰的擠壓聲,周身被潮溼、冰涼、柔軟的東西環繞，讓人聯想到巨蟒的巢穴,而他是被怪物捕捉的獵物。
他眼睛腫得嚇人，艱難地拉開眼簾,卻只是看到了一片明晃晃的日光燈。瞳孔受刺激劇烈收縮，很快，有巨大的陰影投在他身上,替他擋住燈光,帶來一陣讓人頭暈的詭異甜腥味。
方行舟用力眨了幾下眼，慢慢適應光線，也一點點看清了眼前的“東西”。
那是一個……長滿了猩紅眼球的腦花，腦花正泛著興奮的鮮紅色,腦花上的溝壑彼此擠壓,發出噁心的粘滑的聲音。腦花下方連線著十幾條粗壯可怖的觸手，幾乎將方行舟淹沒其中,張開所有吸盤和口器,不停吮吸、舔舐他的每一寸面板，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整個吞進去，絞成肉泥……
方行舟大腦一片空白,嘴唇張開,喉結瘋狂顫動，想要尖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怪物”用熟悉的聲音狂熱開口：
“你醒了，舟舟，”祂把腦花垂下來,緊緊貼著愛人的臉頰，“我帶你回家了。”
“剛才你好像做了噩夢，一直抱著我哭泣，是擔心我會離開嗎？寶貝，別傷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們就在這裡一起築下愛巢，然後孕育許許多多延續了我們血液的新生命好不好？”
怪物看到方行舟臉上的神色，越說越興奮。
“我已經把家裡每一個小角落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和上次糟糕的家務不一樣，我特地找到媽媽，認真學了所有家務的做法，這次絕對是完美的！——然後幫你洗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因為太餓了，所以順便從你身上擠出了一些養料吞進肚子裡，味道非常好，甜的，很濃郁，離開我的這段時間你一定很久很久沒有快樂過了吧？沒關係的寶貝，我只吃掉了一小部分，它們正在我的肚子裡醞釀，即將變成千千萬萬顆種子……但種子的數量仍然不夠，我要給你生成千上萬的孩子，所以我們還可以繼續快樂下去，直到你痛痛快快地發洩完所有精力……”
方行舟認出來了。
眼前的怪物……是陸見川。
他想要開口，可恐懼本能和思念之情在瘋狂拉扯，爭奪大腦控制權，讓他的聲帶反覆震動又停止，最後只發出了一個破碎不堪的音節。
怪物立刻湊到他的唇邊，耐心又仔細地聽。
“餓了？困了？累了？還是擔心實習？”祂擔憂地睜大幾十雙眼睛，“寶貝，你什麼都不用想的，也不需要再去實習和工作，我有錢，還可以捕獵，會把你養得很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別離開我。只要你別離開我。親愛的。”
“我什麼都答應你。”
方行舟眼睛脹痛，不得不短暫閉上眼。
大怪物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遭到了愛人的厭棄，忍不住在方行
舟耳邊發出毛骨悚然的哭泣聲，幾十雙眼睛同時掉下眼淚，像開到最大的水龍頭，瞬間把方行舟淋了個透溼。
怪物的眼淚也是鹹的。
“我愛你……我實在是太愛你了……”孤零零的聲帶難過地捲起，斷斷續續表白，“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舟舟，你再看看我，看著我的眼睛……你不是說愛我的嗎？我還保留了你的簡訊，裡面有你寫給我的情書。”
方行舟重新睜開眼，看向怪物，眼睛裡全是血絲。
他仍然在顫抖，恐懼冰涼地將他籠罩，但緩過第一眼的衝擊之後，僵硬的大腦開始緩慢運轉。
心臟依然是滾燙的。
整整七天的冷靜期，他數次瀕臨癲狂，又強行透過酒精和疼痛讓自己鎮定，而此時，他躺在陸見川的懷抱裡，哪怕他俊美無雙的戀人變成了無法描述的醜陋巨怪，奇蹟依然如期發生。
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感到安寧。
因為愛人回到了他的身邊。
陸見川仍舊在哭泣，用眼淚沖刷著方行舟的身體，好像要把體內所有液體都流光，變成一具龐大的木乃伊。聲帶早已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說著毫無威懾力的恐怖言語：“我要……把你關起來，鎖在……身體裡，和你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你會看在那些小東西的份上……留在我身邊……哪裡不不去……”
方行舟眼角發紅，死死盯著腦花，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別哭。”他說。
這兩個字的效果立竿見影，大怪物猛地止住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