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乾清宮(1 / 3)

小說:頑賊 作者:奪鹿侯

夜已經深了。

紫禁城,乾清宮。

木底皂靴輕輕踏在光潔方磚上,出微弱響聲。

自皇帝還是信王時,就侍從左右的宦官曹化淳手握奏疏,緩緩繞過殿柱走近伏案的身影。

昏暗的燈火裡,他將幾本奏疏放在御案,自小太監手中接過團扇,侍立龍椅旁輕輕扇著,給十五六歲的小太監使了眼色,讓他出去甩甩痠麻的手,莫吵了皇帝打盹兒。

空曠的大殿裡,光潔地磚映著殿外月光,靜得落針可聞。

曹化淳抬起頭,殿上高懸‘九思’匾額,皇帝的書法有顏真卿的影子,用墨濃麗,下筆遒勁。

低下頭,御案堆滿內閣呈送來等待御筆硃批的奏疏,擺得極為整齊。

在展開的那一頁,是四川巡撫張論上奏,說遵化四城已復,請停石砫土司總兵秦良玉及其姪秦翼明勤王之召。

曹化淳出無聲的嘆息,他很心疼皇帝。

父親是爺爺最不喜歡的兒子,五歲時母親被父親下令杖殺,爺爺指派的後媽是害死兄長生母的仇人。

兄弟倆在天下權柄的漩渦中心相依為命,最終先後做了皇帝。

想到這,曹化淳臉上不禁露出幾分苦盡甘來,又悵然若失的笑意。

世事無常,他是萬曆三十年前後進的宮,那時才十二三歲,窮人家的孩子,當年風氣如此,人們指望近君養親來逆天改命。

近君養親只是個好聽的說法,當年的宦官權勢滔天。

家人要他在宮中出人頭地,他便勤奮好學,詩文書畫沒有不精的,這才受了司禮監大太監王安賞識,指派去信王府做大伴。

信王和小時候的他一樣,安靜、內斂、謙和、好學、善良,甚至懦弱、怕事的同時,心中都憋著一股勁。

只是曹化淳很長時間都想不明白,這種自卑,這種從頭到腳都透著貧窮氣味的力量。

怎麼會出現在皇帝的兒子身上?

後來他才明白,他們不一樣。

他無路可退爭上游,不想了斷殘生,只能出人頭地,為自己。

他的主子則一直傾盡所能證明,證明婢子生的兒子也可以,證明哥哥沒看錯人。

可以做好皇孫,可以做好皇子,可以做好賢王,可以做好皇帝,甚至可以……與自己周旋到底。

可世上能鼓勵他,能誇獎他的人,早就都不在了。

曹化淳心裡想著這些,直到御案一角的自鳴鐘聲響起,迴盪在大殿之中。

鐘聲響了三下,伏案小睡的朱由檢用手臂撐起額頭。

繼續閉目片刻,皇帝才起身活動壓麻的手臂,疲憊地朝轉過頭對他的大伴笑了一下,繞御案緩慢而僵硬地行走,讓雙腿恢復知覺。

曹化淳勸道:“陛下兩日不曾回寢宮歇息,回宮好好睡一覺吧。”

朱由檢坐回龍椅,打著哈欠對此充耳不聞,提筆在四川巡撫的奏疏批下:其奉調已久,此時猶然上請,急公之義安在,命所司酌覆。

批罷,他才靠在龍椅上道:“西南西北撫局未定,太倉儲銀不足一月,朕知心急無用,江山飄搖,如何安臥?”

朱由檢又取來一份奏疏,看了一眼又放回去,看向曹化淳:“奏疏你動過了,這該是順天巡撫劉可訓請錢糧的奏疏。”

曹化淳連忙拜倒叩:“奴婢不敢動,只是爺爺近日太過心焦,心想這幾封新至奏疏,興許能讓爺爺心情好些。”

曹化淳很清楚,登基三年,曾經在兄長保護下人畜無害的小貓,已經被事態逼得喜怒無常。

朱由檢面有怒意,神色不善地看了曹化淳很久,才嘆息一聲,道:“你先起來,只此一次。”

待曹化淳起身,崇禎皇帝看著他道:“皇帝何其難也?自朕登基以來,國事漸敗,是我德行不夠才力不足,不足以讓上天收回旱魃,亦不能扭轉文恬武嬉,更無識人之明,忠奸難辨。”

他抬手指著掃過御案:“一封封奏疏擺在眼前,朕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一個個建議送至當面,亦不知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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