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老李老婆坐在屋裡頭地上一陣陣地鬼哭狼嚎，嘴裡喊著“我的兒啊！國慶我的兒啊！你又要去哪裡吃苦受累了啊！我的兒啊！”，把睡在院子裡的老李嚇得從床上給跳了起來。家裡每天都是老李老婆起得最早，換煤爐子、做早飯、掃屋子都是她的事兒，今天早上她睜開眼就發現兒子李國慶不見了，一開始她沒當回事兒，以為是跑出去拉屎拉尿了，等她煤爐子換好，水都燒了兩壺還不見李國慶回來，她心裡想著別出啥事兒，跑出去在公共廁所外頭喊著“國慶！國慶！”，裡面有個似乎是老高的聲音回道：“李家媽媽，你兒子不在這裡！”，於是老李老婆又幹了回來，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像是被堵住了似的難受，她一邊拿著掃帚進屋裡打掃，發現桌上搪瓷盤子下壓著一張紙條兒，還有一疊錢和糧票，她雖識字不多，但也略看得明白，加之昨天吳醫生來說媒，兒子又說要走，心下一個激靈，大事不好！丟了掃帚，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嚎哭起來。
老李撿起字條來看，上面寫著‘兒已去深圳，勿念。桌上全國的糧票和錢，你們留著自己用，二老保重身體。’，老李盯著字條，氣得手止不住地發抖，把字條兒恨不能揉成灰，李八一走進來將他老孃扶到椅子上坐，老李見李八一那副沒精神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將字條就是朝李八一給扔了過去，嘴裡罵道：“你睡得是死了嗎，旁邊的人走了你都不知道！”
鄰居老王一家子聽著聲音以為出了啥大事情，趕忙跑過來，聽到這情況，他兒媳婦劉慧說了句點撥的話：“李叔叔，去車站找！國慶夜裡跑走，除了車站哪兒也去不了，去廣州的車多，但是直接開去深圳的車只有一趟，他當兵剛回來，可能去深圳都還不用辦邊防證，最大的可能，他會等著早上直達深圳的那趟車！”
這番話說得很是在理，老李連忙說了好幾句‘謝謝’，也不顧得還洗漱什麼的，蹬了腳踏車就要往車站趕去，剛好隔壁的隔壁老謝家也聽到聲兒跑了過來，這老謝家也是個半邊戶，老謝老婆平日裡沒事兒就找老李老婆東家長西家短的閒扯，自然兩家關係也就更好了，老謝就是車站的售票員，聽得這事兒，也趕緊推著腳踏車趕著老李追了出去。
話說前日老李把個好好兒的杯子砸個稀爛，李國慶識相地躲開不再出聲兒，吳醫生趕忙起來打圓場，一邊和老李老婆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兒，一邊說老李亂髮脾氣，嚇壞了孩子。穩住了場面後，吳醫生走到另一間屋子，和善地拉了李國慶過來自己身邊坐著，說道：“國慶啊，剛你說要去深圳，來，沒事兒，跟阿姨說說你為什麼有這樣的想法，阿姨一直認為，年輕人，有想法都是好的！阿姨看著你從小長大，你聰明有能力，阿姨都是看在眼裡的，只要事情對，那就應該去做！阿姨支援你！”
“謝謝吳阿姨，我想……”李國慶看著吳醫生滿臉堆笑的樣子，一邊勉強笑著回話，一面將那隻被吳醫生拉著的手給抽了回來。
“你“想“個屁，你想！你趁早絕了這門心思，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人家吳院長家看得上你，那是你多少世修來的福氣！”不等兒子開口，老李漲紅個臉又開始罵罵咧咧！
“老李你不許說話！”吳醫生裝作嗔怒對著老李懟了過去，轉而繼續口氣和善地，又抓過李國慶的手，撫慰著說道：“來，國慶，跟阿姨說，阿姨理解你的想法。”
“我想去深圳，有個香港的老闆要開車行，請我去做技術工，工資給得很高，這也是我擅長的，我也喜歡擺弄車子，我想去闖兩年，闖不出個名堂我再回來，那時候索性安安分分地在家裡做些事情，過日子。”
“想法很不錯嘛！國慶，阿姨聽著都覺得好！年輕人有想法就是好事兒！你爸媽生了你這麼個有本事的兒子，這才是他們的福氣哦！”吳阿姨笑眯眯地說著：“但是，國慶啊，你想出去闖這件事情，和你的婚姻大事不是矛盾的嘛！阿姨一開始還以為，你已經有了處的物件了，但話說到現在，你也是一個人，那不如跟吳麗！”
“人家那種高幹子弟，家裡又是從上海過來的，真要是跟我了，還指不定該怎麼受苦。”李國慶見吳醫生似馬上又要開口，忙搶著又繼續說道：“再說了，我都不認識她，怎麼她就喜歡我了，她別不是搞錯物件了吧！？”
“胡說！你們怎麼不認識了，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兒來著，後來小學又在一個學校！”老李老婆回懟到。
這吳醫生聽了，又是一陣扯著嗓子的哈哈大笑：“小夥子，你怎麼沒見過人家小姑娘了？！你當兵的時候在我們醫院做體檢，那時候吳麗正好在我們醫院實習。再說了，既然你說你都沒見過人家小姑娘，你怎麼就知道人家不能吃苦了。她家是高幹子弟沒錯，可誰規定高幹子弟就不能吃苦了！阿姨勸你一句，不要對人輕易下結論！”
吳醫生一張嘴實在是太能掰扯，她受過教育，老高中生，後來參加了護理學校的培訓，在這幾條巷子住的人裡頭，算是個文化人了，說話那感覺都不一樣，李家老兩口最後是千恩萬謝地把吳醫生送到了巷子口，還求著吳醫生去吳院長家裡千萬說些好話。再回到家裡，也不跟這小兒子多理論，老李‘哼’了一聲，推著腳踏車就衝出去上班了。
老李老婆把早飯做好了遞到兒子跟前，也想好好勸勸他來著，可又覺得吳醫生說得那樣好了，她還能說些什麼呢，眼見著李國慶三兩口吃過，說是跑出去找老同學玩兒去了。
上午去買菜遇著老謝老婆也拎著菜籃子出門，於是兩個人一路上邊走邊聊了起來。老謝家這個夏天也是不順心得很，大兒子高考分數出來，離專科線都還差了十幾分！已經準備好要去復讀了，這幾日成天在家看小說，啥事兒也不幹，同學來叫也不出去玩兒，原本指望著老大可以考上大學，給下面兩個閨女做個榜樣，這下可好，沒考上不說，還帶著兩個妹妹一起看起小說來了。
“昨兒晚上我家老頭子又為這事兒衝兒子發火來著，嚇得我生怕我家老頭子又要抄傢伙打兒子了！”
“他就看看書，又沒出去調皮學壞，成天在家裡頭，這也要捱罵？”
“哎喲喲，李家媽媽誒，我的姐姐哦，你家沒有人考大學，你不懂！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看那些小說，有個屁用！都是些不正經的打打殺殺的情情愛愛的東西。得看正經書，得多做數學題，這樣才有用。我們屋裡那崽兒本來上學就比別人遲了一年，這下子又得復讀一年，等畢得業出來工作，已經24、5咯！我老家那侄兒今年就是25，崽伢子都生了兩個了，你說我們能不著急嘛！”老謝老婆說著，皺著眉頭擺著手的，即即呱呱沒完沒了：“你家也是啊，兩個兒子都還沒物件，我看你家老李也是急得咧！夠嗆啊！”
“可不是！可不是哦！”一句話挫了老李老婆的心窩子：“昨天一大早發生個事情還沒來得急跟你說。可把我們家老李給氣得要死！在家裡又是砸東西，又是罵我們家國慶！”
“這又是怎麼啦？昨天一早發生了什麼？你家國慶還不夠好啊，轉業回來，給家裡又是帶電視機，又是買的那些這輩子沒見過沒吃過的進口貨！你們老李是吃了什麼火衝子藥了，兒子做得這樣好，還要捱罵？！”
老李老婆被誇得來了精神，她一把抓著老謝老婆，停下來腳步，又把耳朵給湊近了，壓低了其實一點兒也不低的音量，做得神神秘秘的樣子說道：“人民醫院的院長，吳院長，你曉得不？”
“認得是當然認得，就怕是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咧，人家那麼一大家醫院的院長，怎麼會認得我們這樣鄉下來的土包子。”
“你說這樣一大早的，隔壁巷子住著的吳醫生突然跑到我們家來，給我們家老三說媒哪！”
“真的麼？！吳醫生給你家國慶來說媒來了！”
“嗯！”老李老婆瞪著眼睛一個勁兒地點頭：“你猜是誰家的女兒看上我家國慶了？”
“誰啊？！你快點說咯！”
“就是吳院長的女兒，人民醫院的醫生，吳麗！”
“哎呀咧！這是真的哦？！你們家國慶這幾年不是一直都在當兵嗎，怎麼就認得了他們家的女兒了？！”
“也不是認得，我們家國慶還說，他不認得咧！吳醫生說，是那時候國慶當兵要做體檢，吳院長的女兒當時在省城裡念大學，正好被安排在人民醫院實習，就那時候見過國慶一面，說是就這樣就看上我們家國慶了！”
“那妹子多大年紀啊？！還是上過大學的啊？！”
“說是78年恢復高考的那年考上的，咱們省城裡的醫學院。現在也在人民醫院當醫生。她家都是上海人，家裡頭的獨生女兒，老爹吳院長是人民醫院的院長，老孃卞主任是人民醫院的主任醫師，你看看你看看，這樣的家庭條件，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哦，可以攀上這樣的好人家！”
“這姑娘多大年紀了嘛？”
“比國慶大2歲，25。”
“25了啊，那是得趕緊找婆家了，女的和男的不一樣，再不找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吳醫生說得還要好咧！什麼女大三抱金磚，等國慶做了吳院長的女婿，指不定能有什麼好處！”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從你家我家聊到張三李四家，買得菜回來還站在門口又聊了好一陣。
回到家裡，老謝老婆見兒子謝飛死捧著小說看著，看到她這個老孃買菜回來招呼也不打，一天天的躺在床上，邋里邋遢，不求上進的樣子，老謝老婆氣不打一處來，就在謝飛面前唸了起來：“你看看人家國慶，不過就是個當兵的，竟然叫院長的女兒看上了，你要是能有這樣子的本事，你讀不讀書我和你爸都不管你。你現在這幅死樣子，你也算是個人，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供你吃喝，考的分數連個專科都上不了！這接下來又是一年復讀，又是一年的開銷！你都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著急，你表哥和你一年的，家裡崽養了兩個！我真是前世做了孽，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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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飛只是看書，懶得跟他老孃去理論，他這個老孃就這樣的脾性，從小到大，謝飛的態度基本就是任你說什麼，他都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倒是正在寫暑假作業的二女兒聽不過去了，懟了她老媽一句說道：“媽，你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啊，什麼意思啊！人家國慶哥哥長得好看，又個子高，有妹子看上他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嘛！”
“你懂什麼，小小年紀，什麼長不長的好的！呸！李國慶一個當兵的，他哪兒配得上人家吳院長的女兒。你哥兒要是考上了大學，指不定多少姑娘要來說媒提親呢！”
謝飛使了個眼色給妹妹，意思是叫她也別說了，自己放了書，走到了屋子外頭去，老謝老婆見了，馬上又在屋裡喊道：“你又跑哪裡去？”，謝飛頭也不回，自己跑去出溜達了一圈。
回到今天，晚上老謝回來，這女人又拉著自家老頭子嘮叨了一通，把去菜場買菜跟老李老婆那兒聽到的話又說了一遍，更加了許多氣話，也不問去找李國慶的情況怎麼樣，老謝是個一天說不上十句話的主兒，任憑老婆在旁邊說得天花亂墜，有聲有色，他一句話也不搭，只問了兩個女兒今天作業寫完了沒有。
“你怎麼不去問問你兒子，這一天天在屋裡都做了什麼，除了吃飯就是看小說，正事情不做，說他還說不得，說了還跑出去甩臉色！”老謝老婆見老謝只問兩個女兒，見兒子不在家也不問問，就又來了氣，加之老謝也是個悶葫蘆，你說十句他也懶得答一句，老謝老婆氣得又是一通埋怨。
老謝老婆一直覺得自己兒子應該是這條巷子裡頭最有出息的孩子才對！打小兒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每週都得小紅花，初中高中都考上市裡的了重點，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原本以為考上大學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哪知道高三下學期迷上了看小說，成績一下子掉了下來，高考成績出來，果不其然，差了十好幾分的分數，晚上他老爹回家，知道了這樣的高考成績，抽出皮帶鎖了房門把這小子往死裡抽，聽得房子裡一陣陣得鬼哭狼嚎似的慘叫，急得門外頭這個做孃的一個勁兒的邊拍門喊著’老謝！老謝！別打壞了兒子！’，邊又對著兒子放話說：“崽誒，快給你老爹認錯呀！我的崽誒！”
這次李國慶回來，帶了又是電視，又是電風扇的，還有許多沒見過、沒吃過的好東西，另外還帶了100多斤全國糧票，看著老李家那房門口的那股子熱鬧勁兒，這老謝老婆愣是氣得愣是沒去看過一次電視。
話說今天這事兒從早上鬧起，到現在已經天快黑了，老李老婆早哭得沒了力氣，一整天在床上躺著，什麼事情也不做，二兒子李八一中午回來，還是在老謝家扒了兩口午飯就直接跑去單位了。
晚上快9點的功夫，老李和老謝才一起回了來，老李老婆沒見著兒子，知道是人跑了，又是一陣大哭大鬧，什麼“我這是什麼命喲！”，“我苦命的崽喲！”，亂七八糟的一通喊叫，老李本就心煩，見這老孃兒們沒完沒了，大吼一聲‘都給老子滾出去’，不容分說把那桌上搪瓷盤子裡放著的杯子茶壺使勁兒一掃，全都砸在地上摔得個稀爛，老李老婆嚇得，立馬收了聲，和二兒子李八一在屋門口巷子里老老實實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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