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賈璉悄悄起身,鳳姐立刻也醒了。
賈璉輕聲道:“我衙門裡有事,你好生歇著。”
鳳姐兒哪裡是能歇得住的人?立刻叫平兒進來伺候賈璉洗漱,自己則已經在床榻上抖擻起精神兒:
“東府裡的事情,我這裡已經先理出一個頭緒來了,關鍵在於五件事,先說給你聽聽。
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
第二件,事無專執,臨期推委;
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
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
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
此五件都是寧國府中成了風俗的,都是咱們得用心思處置的地方……”
賈璉見她雖然興頭十足,實則氣色卻並不完全大好,聽她又走了這許多心思,心中嘆息一聲:
就阿鳳這個工作狂性格,在卷死別人的同時,也必定能把自己給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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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著熹微的晨光,賈璉來到秦宅。
給賈璉開門的,正是已經收拾停當的秦可卿。
賈璉見她已經換去了華麗穿著,改為一身素淨的藕荷色綾襖,白色棉裙,不僅不施半點脂粉,還不知用什麼將臉抹得晦暗發黃,全不是昨夜的美豔模樣。
賈璉點頭讚道:
“這樣好,你行事果然周到。”
在賈璉到來之前,秦可卿已經獨自在堂屋裡靜靜坐了一個多時辰,此時她早已想得通透,淡淡自嘲一笑:
“幸虧我還留著自己未嫁時的衣裳。
只是沒想到再穿上的時候,我已經再世為人了。”
也不等賈璉問話,便道:
“我已經囑咐好我爹了,他不是糊塗人。
我還告訴我爹,我不在這裡,璉二爺會繼續照顧他們爺倆。
老人家一夜揪心,才睡下不久,就不必再驚醒他了,咱們走罷。”
說著話,已然拿起身邊預備好的一件半舊青色棉斗篷穿在外面,動作乾淨利落。
賈璉心中暗贊:
我果然沒看錯她!
這妹子外表溫柔,卻不是那種沒主意、沒腦子的女人,她想事周全,處事也幹脆,不在王熙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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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去解開拴在樹上的馬韁繩,再轉頭時,可卿已經自己上了馬車,身邊放著一隻不小的包袱,便笑道:
“昨夜勸說你爹,還要收拾東西,只怕你也沒休息好,過會子上車你就睡會兒罷。”
可卿望著賈璉,抿嘴一笑,輕聲道:
“我家窮,又已經是外嫁之女,家裡哪裡還有我的什麼東西?
這包袱裡是我昨日的穿戴,不能留在家裡添麻煩。
還有二爺昨夜留給我的外衣,上面有不少血痕,也須得帶走才安全。
若非昨夜不敢生火冒煙,我就將這些都燒了。”
她說得風輕雲淡,彷彿她此行並非是劫後餘生的逃難,而只是要與心上人一起外出春遊一般。
與秦可卿說話,總讓人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柔暖感覺,滿心裡都是說不出的熨帖。
賈璉估摸城門快開了,也不多耽擱,將秦家大門關好,跳上馬車就直奔城門而去。
西直門一開啟,從玉泉山給皇宮運水的馬車隊便進了城。
車輛沉重,骨碌碌的車輪聲響成一片,在這隊車馬踏出的煙塵裡,賈璉載著可卿的馬車順利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