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循聲瞧過去,卻見鳳姐兒正蹬著門檻子,抱著肩膀倚在門框上,笑嘻嘻道:
“好丫頭,口齒伶俐,口聲簡斷,脆生生的小刀子似的,招我喜歡。
我就是瞧不上她們那些自以為是個美人兒,就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做著調兒,一句話說得拐彎抹角,裝蚊子哼哼的。”
又朝賈璉道:
“這丫頭的嘴茬子利落,調過來服侍我得了。我再調理調理她,她以後可就出息了。”
賈璉只瞧著王熙鳳笑,忽然問晴雯:
“跟我說實話,你心裡這時候想的是什麼?”
晴雯正滿心裡都在鄙夷寶釵方才解衣釦勾引賈璉、一轉臉又裝正經教訓自己的做派,聽賈璉問她,立刻答道:
“滿口聖賢大道,心中欲壑難平,裝作賢良淑德,實則欺世盜名。”
寶釵聽了,登時臉色一變,只是她謹記要隨時保持淑女風範,是以並沒有顯出臉紅來。
王熙鳳卻聽了個莫名其妙:
“她這文縐縐地都說什麼呢?”
賈璉對晴雯十分滿意——果然以這小丫頭的聰慧,在姑蘇鶴山書院跟著那些大學問學習過,更加成了個聰明剔透的小“可人兒”。
這樣的小姑娘,哪裡還需要王熙鳳“調理”?
於是向王熙鳳笑道:
“她跟著我去揚州的時候,長了不少學問,現在跟在書房裡天天讀書寫字,伺候文墨比興兒強多了。
你已經有一個伶俐平兒給你做幫手了,還是把這個伶俐晴雯留給我做幫手吧。”
王熙鳳聽這話有理,還是故意白了賈璉一眼:
“你不給算了,我又不是找不著合用的人手。”
彷彿忽然間才瞧見寶釵,“哎呦”一聲,滿臉堆笑迎過去:
“寶姑娘啊?怎麼這個時辰還跑來我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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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雖然和王熙鳳是親表姐妹,卻幾乎是從沒相互說過話。
因為寶釵一向自認為是“聰明人”,所以對於“精明人”王熙鳳,向來是打心眼裡瞧不上的。
瞧你王熙鳳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德行!怎麼和我端方大度的大家閨秀做派相比?
再瞧瞧你不識字不讀書的德行!怎麼和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通也能裝通)相比?
就說是你這最拿得出手的管家這件事兒吧,你除了手段毒辣又是打又是罵的,你還會什麼?活該這府裡下人個個除了畏懼就是怨恨你。
而我薛寶釵不過只用仨瓜倆棗或是幾句話,就能把賈家上上下下都收買了個服服帖帖。
如今這府裡頭,就沒有我薛寶釵打聽不到的事情,沒有我支使不動的人,你王熙鳳行嗎?
可老天不公,怎麼你這種沒學問的粗人就嫁得好?
你王熙鳳做了榮國府長房的長媳,現在就是三品誥命,日後還不知要風光成什麼樣子。
怎麼你這種沒德行的潑辣貨還能在賈府過得好?老太太喜歡你,婆婆不敢惹你,丈夫還有本事,你王熙鳳怎麼配得上這樣的好日子!
倒是我薛寶釵,還不知道自己會有個什麼樣的前程。
為了能嫁給寶玉,我們一家人只能死活賴在賈府不走,又是金玉良緣、又是冷香丸地編故事,一遍一遍地講給別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