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許君樂幾乎脫口而出,你呢?你……
他握緊了門鎖,仰著頭,帶著比平日更盛的傲氣,“當然了,我知道。”
許君樂很快把東西整理好,放在沙上的手機響了幾下,螢幕顯示的微信頭像是一輪彎月。
這個微信他並沒有改備註,要改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曾經叫她媽媽,後來叫什麼呢?他也記不清了,似乎再也沒稱呼過她,這世間有那樣多的稱呼,熟的不熟的,總能找出個合適的來,可稱呼她,叫什麼都好像都是尷尬……
他點開微信,是幾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相的人也不太熟練,照片黑黢黢的,畫素也不好,看不清什麼,他還是點開放大看了看,這時又跳出一條微信:「小可說好久沒見你了,有時間來看看她吧。」
有時候閉上眼睛,六歲那年的夏天,海灘沙子的熱度,鹹鹹的帶著海腥味的風,海水衝擊在身體上的力度他都記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如同一個真正的小孩一樣,大笑著跑向大海,陽光肆意的照耀他,海風大力的吹向他,海水猛烈的衝擊他,一切的一切,熱烈又真實的在他的面板、身體甚至與生命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那天的他真快樂啊,他看到海面上自己的倒影,熟悉又陌生,那個帶著草帽的女人站在他身後,那時她還很年輕,有些胖,面板緊緻光滑,眉宇間也不見愁意,她也大笑著朝他招手:“小樂,別玩了,去吃冰淇淋。”
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幸福的感覺,他用力奔向她,她笑著用乾淨柔軟的毛巾替他擦乾身體,幫他把衣服穿好,然後牽著他的手去買冰淇淋……
這是連上帝都嫉妒他的時刻,他再也不隱藏自己,全憑自己的本能,用力牽著她的手,離她更近一些,對她說許多好聽的話,讚美她……不是因為想要討好,而是他就想那樣做。
他想讓她知道她是一個多好的人,她擁有讓人幸福的能力,而他也希望回報一點,能讓她也感到幸福一些。
好的意願總是很脆弱,幸福也是,它們總是與災難同時生。好意與惡意,愛與恨,落實在生活裡都是一樣的,分不開,看似混亂又格外的正常。
一週後,這位讓他感到幸福的母親在他入睡前告訴他,她懷孕了,她的丈夫負擔不了兩個孩子的開銷,所以他們打算把他送回孤兒院……
他很努力的去理解她的話,也很努力的試圖去看清她,她還是那天帶他去海邊玩的人嗎?
是,又不是,一個母親肯定是更願意愛自己的孩子,別人的孩子呢?或許也能愛一些,但是是需要條件的。
許君樂習慣了這個世界總是對他開出許多的條件,他永遠也無法擁有無條件的愛。
所以他連哭鬧都沒有,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有時候他覺得他的靈魂裡的某部分永遠的停留在了六歲的這一天,他總是內心奔湧著熱淚想要留住一些人,可他兩手空空,目光呆滯,空留一份自尊心,一次又一次接受被拋棄的命運,如同他出生時那樣……
他的父母,養父母,奶奶,宋優悠,甚至……
他留不住任何人,血緣上的,法律上的,情感上的,誰都留不住。
這才是他的現實。
他關上手機,靜坐了片刻後,開啟手機,回覆:「有些忙。」
大大小小的,具體的,抽象的痛苦在他腦子裡來來回回的起伏不定,他一刻也待不了,揹著包走出房門,關門時現門鎖上掛著一個小尺寸的紙袋,精緻又幹淨,不是屬於他的東西。
他停止動作,盯著紙袋裡探出頭的那朵黃玫瑰呆。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