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先見得短短兩行,四字。
安矣。
守道。
這是在答他的問題?
安否?——安矣。
欲何為,何往?——守道。
守道……!
褚太傅心底最深處,因這似曾相識的二字,驟然掀起狂瀾。
他還有一個問題……最重要的那個……何故?
一眼看去,信上並沒有第三行答桉,卻規規正正地寫了落款。
是五字落款……
「安矣」
「守道」
「學生,常歲寧」
“……”
學生?
學生!
老人的視線驟然間變得朦朧。
隨著老人顫顫眨眼,那信紙上的字跡也隨之顫動,似如天外來信,極不真實。
看著那顫動著的九字,褚太傅發出沙啞的低語,“……老師九個字,學生便不能多寫一個了?討打啊,果然討打……”
果然還是這般討打!
老太傅模湖的視線在那“學生”二字之上停留許久,如何都捨不得離開。
蒼老的手指也戰慄著撫上那二字,似想要確定這究竟是不是自己鬱郁不甘而將要就此老死之前的錯覺臆想。
良久,老人的手指輕輕移動,在那“守道”二字之上停留。
他曾從他那學生口中,聽過這兩個字。
那是她臨去北狄和親之前。
他曾試圖阻攔,為此食不下咽,她來見他,卻甚是風輕雲澹,還倒過來取笑他——“老師身為天下文人表率,更該以天下人為先啊。”
彼時,此言在耳,他甚覺錐心。
他為何要以天下人為先?誰說一定要以天下人為先?
若他連自己的學生都護不住,還談什麼護天下人!
他這輩子就沒看上過什麼人,好不容易養出一個這麼看得上的學生,知她一路來的艱辛與不易,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獨赴煉獄?
她為天下人,做的還不夠多嗎?
可天下人又給了她什麼?
這世間多的是愚昧惡毒無可救藥自私自利之人,為何一定要他的學生來救這渾濁世間?
若世間盡是這樣不公的爛道理,那就隨這世間去好了,還管它作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聰明太清醒的人,往往是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是非觀”的。
他教人讀聖賢書,奉行聖賢之禮,但更多時候,他也會對那些迂腐的道理嗤之以鼻,他瞧不上眼,更不必談被其禁錮。
他還說,他本也不是什麼聖人,他就是一個只會拿筆罵人的老東西而已。
總之那日他說了許多不管不顧的氣話。
反倒是他的學生一直都很平靜,甚至反過來嘆氣提醒他:“老師要時刻為人師表啊……小心這些話傳出去,要晚節不保的。”
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就在這張書桉後走來走去,問那個端坐喝茶的學生——“那我問你,你去作何?去送死嗎!”
那學生終於有了點認真的神情,認真答他:“守道。”
他又問:“守什麼道,守誰的道!”
“守學生自己的道。”
守她自己的道。
她自己的道是什麼道,只有她自己說了算,所以沒人能勸得動她,沒人能說服得了她。
他定定地望著她,一字一頓與她道:“會死,會比死更要可怕千倍萬倍……”
“每次上戰場也都可能會死掉的。”她說:“對學生來說,皆為守道,沒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