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獻點頭:“是安北都護府來信,料想不會有錯。”
“這……可知是何人所為?”
“信中言,尚未能查明那些刺客的身份。”李獻眼神微聚:“但想來,必是有人走漏了崔大都督趕赴洛陽的訊息。”
軍師凝神細思片刻,到底還是將重點放在了眼下之事上:“既崔璟身死,那將軍方才為何不與他們言明?”
“如此大事,未得聖人準允,我豈可擅自宣揚出去。”李獻道:“如若因此致使玄策軍軍心大亂,我豈能擔待得起?”
“那接下來……將軍是何打算?”軍師斟酌問。
這一番話接連問出來,似很有些“到底誰才是軍師”的不明歧義,但這恰恰是因為,他很瞭解李獻的性情。
在未摸清李獻的打算之前,他雖為軍師,卻也當少言。
“此事必然很快也要傳到聖人耳中,且等聖人示下。”李獻道:“在此之前,我等守好洛陽城便是。”
“那汴州……”軍師低聲道:“雨水已停,料想徐氏大軍很快便要有動作了。”
“汴州……”李獻笑了笑:“我只是奉命守住洛陽而已。”
他有他的職責,汴州也有汴州的職責,汴州作為洛陽前方的防線,是需要奉聖命死守的。
如若沒有這場雨,汴州早該履行它的職責了。
他雖然帶玄策軍趕到了,但也不該妨礙汴州繼續履行這個職責。
徐氏大軍足有十萬餘眾,比起他率軍跋涉,主動前去迎戰,當然是讓汴州拼盡己能,先撕掉徐正業的一塊肉,他在洛陽以逸待勞,更能穩操勝券。
“當年在南境,不正是如此嗎。”李獻語氣很淡,似在提起一件很平常的事:“我與父親奉旨守南境,守了整整一年,耗了異族大軍整整一年,直到父親身死,我們帶去的親兵死傷無數,方有崔大都督與常闊將軍率玄策軍前往——”
但後來,這場仗打贏之後,幾乎沒人記得他們韓國公府。
現如今,便是走在大街上,隨口提起一句南蠻一戰,世人便都只會道,那是玄策軍的功勞,是崔璟和常闊的功勞。
“我和父親當年可以如此,汴州自然也無不可。”他道:“這是為大局,為洛陽安危,更是為一舉擊殺徐氏亂軍之勝算而慮。”
片刻,軍師適才應了聲“是”。
“只是,汴州若有什麼閃失……常大將軍怕是難辭其咎,畢竟是他們放走了徐正業,才連累了汴州。”李獻抬手拎起茶壺:“但無妨,我必會守好洛陽,只要洛陽城安穩,常大將軍便不至於被治以重罪。”
“至於連累汴州之過……”他慢慢往茶碗中倒注茶水,邊道:“只能待事後,再向聖人為常大將軍說一說情了。”
軍師會意笑了笑:“將軍到底念舊。”
李獻端起茶碗,誠然道:“常大將軍是個好人。”
又道:“且運氣也一向很好……說來,他當年乃是草莽出身,只因得了先太子殿下賞識重用,方才成為了名震天下的常大將軍。”
“此番將軍初回京,便領下如此重任,可見聖人器重……”軍師道:“若此戰得勝,將軍便也可以一戰揚名,一展抱負了。”
李獻笑了一下:“如此說來,我的運氣終於也要到了。”
崔璟身死,那麼此戰由他指揮,論功時,便不會再有人壓在他的前面,掩去他的名字了。
天時地利人和皆備,這運道二字,也終於輪到他了。
“人的運氣不是一直都有的。”他喝了口溫熱的茶水,緩聲道:“所以,我不能容許此一戰有任何閃失。”
那麼,就且等汴州的訊息吧。
……
一連陰沉多日的天色,在今日臨近暮時,天際邊終於現出了一抹燦爛的霞光,刺破了層層烏雲,將因連日雨水的緣故而變得渾濁的河水,映照得閃閃發亮。
一段蘆葦雜草叢生,看起來似乎不會存有人煙蹤跡的蜿蜒偏僻河道旁,河岸邊沿處停泊著一艘戰船。
而若再細看,便可見不止一艘,而是兩艘,十艘……
這些戰船的船身外觀做了掩飾,又取蜿蜒之處作為天然視線盲蔽之區,若非靠近此處,便很難察覺它們的存在。
此刻,最大的那艘樓船的二層圍欄處,站著一名少女,拿手擋在眉眼上方,遙望遠處寬闊的主河道。
然霞光刺目,常歲寧遂放棄了探看。
這時,一名也穿著靛藍色衣袍,烏髮束成馬尾的少女,從船艙內走了出來,捧著一盞熱茶,道:“常娘子不必著急,反正派出去查探的小船也快回來了,今日又練兵一整日,先喝口茶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