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雖說同行,但你仍是你,我們是因同路,所以此一段路同行,你仍是自由的。”常歲寧含笑看著崔璟,語氣中在為他感到高興:“今朝得換新羽,往後天高海闊,萬里江河,當振翅高飛,不必回望。”
崔璟看著她,目之所見,如春之尾,熱夏將啟,天地間遊走著自由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這份力量是她自刀山血海中淬鍊而來,卻又仿若天然生成,她行走於天地江河之間,卻又融於這天地江河,只行其道,遵本心,不為外物所擾。
此一刻,崔璟忽然真正明白了她為何不願與那位帝王相認,無需細說其中緣由糾葛,他已然全都懂了。
其實,她方才話中有誤,她道“此一段路”同行,實則不然,他要與她同行,不止此一段路。
他會以手中劍,替她蕩去前路荊棘,他希望她能在她想走的那條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穩,只要他還在,他便會一路護送她直至終點。
她尚且不曾真正明白他的決心,但也無妨,他不必以虛無言語贅述,她日後總會看到的。
他不會令她心有負擔,她只管前行,他自會跟上,至於能陪她走多遠,那便要看他自身有幾分本領了,生死在他,她無需為此擔責。
世間事,不求時時圓滿,唯願事事甘心。
與她同行,即是他最心甘情願之事。
崔璟看著眼前那青竹般的少女,緩聲道:“殿下也已得換新鱗,既已脫離桎梏之海,此後便只需向心而行。”
在他看來,她如游龍,今朝以新鱗換下傷鱗,該是乘風翱翔之際了。
常歲寧與他一笑,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並且她也已經這樣做了,並時時日日在心中慶幸感慨,自由真好。
“小璟!”
阿點響亮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進來,不忘禮貌詢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崔璟提高了聲音應道:“前輩請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阿點快步走進來,見得房中只二人在,不由好奇問:“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
“沒說什麼,看竹子呢。”常歲寧輕輕抬了抬下頜,示向崔璟身後窗外的那從茂密青竹。
“竹子有什麼好看的?”阿點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也未再追問,上前彎下腰,湊近了想去看崔璟的傷:“小璟,你好些了沒有?”
“多謝前輩關心,我無礙。”
“那你上藥疼不疼?我給你吹吹吧!”阿點將頭伸過去,衝著他的後背“呼呼”了兩下,邊道:“從前殿下受傷時,我都是這樣吹的。”
他謹記著常歲寧的話,未曾暴露她的身份,但他的語氣還未學會騙人,那裡面早已經沒有了無聲的失落與哀傷。
並且他很驕傲地道:“有一回殿下的手受傷了,流了好多血,我趴在榻邊,足足吹了半夜呢!我一停下,殿下便喊痛,我就一直吹,直到將殿下吹睡著為止!”
崔璟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常歲寧,原來她曾是這樣使喚小孩子的。
常歲寧轉頭,面無表情地去打量房中陳設:“……”
阿點又用力幫崔璟吹了幾下:“殿下說,我這一招兒,是很厲害的靈丹妙藥呢!”
“是。”崔璟眼中有一絲笑意:“前輩很厲害。”
能陪在她身邊這樣久,能讓她偶爾也像個孩子一樣放鬆玩鬧,且又能予她療愈的,大約只有阿點前輩了,這樣的阿點前輩自然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靈丹妙藥。
阿點被肯定,愈發得意了:“還有一回呢,殿下讓我……”
自覺一世英名偉岸形象遭到損壞的常歲寧,忽然開口:“等等,似乎有人來了。”
阿點轉頭去看,果然見元祥快步走了進來:“大都督,賑災欽差戶部湛侍郎前來傳旨並探望大都督,同行的還有那位李獻將軍。”
賑災欽差是今日晨早剛抵達的滎陽,常歲寧入城時已經知道了。
這位湛侍郎之所以會直接來滎陽,而非是去洛陽,大抵是因為要先處置滎陽鄭家之事,只有先料理了鄭家之事,與李獻交接罷,後續才能有足夠的賑災錢糧可用。
此時來這裡“探望”崔璟,顯然是已經聽說崔璟被除族之事了。
“如此我便先行迴避。”常歲寧道。
她與崔璟約定同行之事,二人知曉即可,尚不適宜昭告天下,否則怕是許多人都要睡不好覺了,包括她自己。
崔璟點頭:“也好。”
雖她今日將他從崔氏族人手中救了回來這件事,稍一打聽便可得知,但此刻在他下榻之處同見欽差與李獻等人這種事,還是能免則免。
“人已經過來了。”元祥忙道:“他們得知大都督受了罰,不宜移動,便直接往此處來了,此刻應當就要到了!”
換而言之,走正門是行不通了。
常歲寧左右看了看,旋即問崔璟:“是否介意將身下竹榻借我踩一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