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陋身亦想見南山

她起先隱隱得憂忡,轉而幾分失落,隨之神采又一番振作,如此反覆幾轉,不知心裡想著什麼,渾然不似先前的人兒,莫非阿軍一事於她而言竟這般難纏?

興許是與她的真實身份有關,這般猜測著,朱興盛儼然寬慰似的語氣:“阿軍縱然入了城,也不必過於介懷,該是會有人困擾的,可斷然不是我等。”

聞言,姜麗薄霧迷濛的眼睛迎了過來,神情尚有幾分複雜:“公子此言緣何……”

朱興盛稍作沉吟,方待解釋。

姜麗卻忽然正了正顏色,眼睛清澈起來,許是她心裡的問題得以釋然,當下搖著頭,輕笑道:“罷了罷了,公子毋庸陳說其間,推論利害,奴家自是相信公子的話。”

如此開口時,儼然安之若素的模樣,眼角眉梢一片暖色盡染,將些許的倦意掩去。

朱興盛不再言及此事,隨後回身看了眼竹籬小院外面,領糧的寨民已經散去,蘇姒尚在那邊整頓著數沓冊子。

從這邊看去,正見得蘇姒手腳利落,然則過得片晌,她似是出了差錯,察覺之後便趕忙從整好的冊子裡一陣翻找,復又慌亂地理順次序……到這時捧起冊子擰身面向小院這邊,目光碰巧迎上朱興盛的視線。

蘇姒眼皮驀地跳動,不知怎的,便連眼波也跟著顫了顫,手指忽然無力,捧在胸前的冊子登時作紛紛揚揚狀,散落一地。

隨後輕欸著聲,默默蹲伏身子,面龐隱入半明半滅的光影當中,半晌方才見她伸手去拾撿地上的冊子。

朱興盛見得蘇姒儼然滿腹心事的模樣,不由起身對著姜麗歉意的笑笑,便向蘇姒趕去,尚未走出幾步,那邊似有所察,手頭動作忽地飛快。

待到朱興盛到得蘇姒身前,遺落一地的冊子已然捧入她的懷裡,這時俏生生立在那兒,看著眼前的熟悉面孔流露的關懷之色,蘇姒嘴角輕輕笑著:“無礙,一時未察。”

隨後目光探向院落,復又悄聲說道:“若你們言談已盡,那位姐姐……可以到我屋裡安歇下來。”

朱興盛未應話,反是凝目盯著她,詰問道:“當真無事?”

蘇姒眼睛眨了眨,頷道:“無事的無事的,你也早作休憩罷。”

朱興盛見她這副樣子,便是有所疑慮,也不好追問下去。這時只得“嗯”著聲,暫且放下小姒兒分明可察的心事,留待之後觀望一二。隨後他折回石案前,對一臉認真地瞧著方才一幕的姜麗說道:

“大夥自昨夜便一直未閤眼,眼下你等若是趕回李家莊,倒顯得我驢牌寨不懂禮數,當真賊寇了。不如權且安置下來,餘事待醒來再作決意。”

姜麗起先微微怔了怔,隨後瞅了眼朱興盛背後的少女,登時莞爾笑著,頷應道:“好,如此便謝過公……朱寨主一番好意了。”

……

趕到午時方過二刻,朱興盛從屋裡醒轉,隨後伸展著腰肢,神完氣足地步入院子。

他方待尋來蘇姒,好問上一問華雲龍前往廬州一事的詳情。卻在看向那邊端坐於石凳的身影時,目光陡然一凝,面色驚喜,忙不迭地迎上去。

這時落座那身影對面,邊笑著,邊調侃似的道:“百室本大才,這般悄然來訪,眼下尚無絲竹相迎,亦無宴飲款待,當真折煞我了。”

來人正是李善長,他聞言淡笑道:“不過半日未見,重二怎生學得了貫中模樣,嘴上也變得如此不饒人。”

話落,他從隨身攜著的包袱當中取出一酒囊,復又道:“宴飲自當有酒才是,而這杯中物本為身外物,理應帶於身側,若重二有意款待,也莫要厭棄,我二人便藉著一口劣酒,以作賓主酒禮。”

朱興盛看他一眼,笑道:“我倒唯恐百室覺得此地寒酸,心生嫌鄙,眼下一瞧,不承想百室處處行著中庸均衡之道,卻是我度君子之腹了。”

“欸……”李善長面色悶悶地擱下酒囊,語氣悵然,“重二果真槃槃大才,尚未言談幾分,話意便全然揭露在你眼裡……

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緣是不僅可用以形容酒的學問,亦可代指重二這一對火眼金睛,日後你可莫要再稱我大才,那般委實取笑於我嘍。”

朱興盛立時嚴肅提醒:“百室此言已非謬讚,實乃捧與罵之間。”隨後搖著頭復又笑道,“不過日後我若有不妥之處,百室一番斥罵我自該應下,而捧則如釀酒時有毒害的甲醇醛類,殺人於無形,須得掐除才行。”

大元理學盛行,長幼有序不可更也。而相較於李善長,朱興盛年少何止十載光陰,可這分明含著幾分斥責意味的言詞落在李善長的耳裡,他卻並無怏怏之色,反而如釋重負似的笑起來。

這時李善長拾身而起,揖手鄭重道:“重二不必起身,眼下我應的是重二寅時相邀之禮,百室不才,如蒙不棄,這一副陋身願在此處菊花田採得菊花,見一見重二所言的悠悠南山。”

李善長如此說道,朱興盛便也坦然承下這一禮。

待那邊坐定,他才笑著站起身,揖手道:“百室此番藉酒入話意,自是尋到了釀酒時掐頭去尾的中庸均衡之術,卻不知那留下的一口好酒又是哪般?還望百室指教。”

李善長一時錯愕,隨後不忍朗笑道:“重二這性情當真是……有著這般年歲之人少見的溫和,可夜裡一應事偏生的果決無畏。其實正因夜裡的事情,也讓我辨清了那除去酒頭之後,得到的醇正好酒恰如內聖根基。

往日我以為這根基便是民心,然則忽略了民之一字,應有萬種解法,多如定遠的百姓是民,多如驢牌寨的百姓亦是民,但若皆是夜裡那般無序之民,則天下無民。

而心之一字,更是百轉難解,不過禪理一道有言‘心如猿猴,遊五欲樹,暫不住故’因此要以‘禪定’對治降服,法門自然無錯,但落於民心,卻是要變上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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