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王瓊來說,彭澤也不必來。
巡撫衙門、布政使衙門裡的那些屬官,什麼副使、參政,以及各地知府的推官、通判等人要麼是當面向他求情,要麼是寫東西過來求情。
說到底一句話,不能讓毛語文斷了浙江的讀書種子。
但王瓊一概不理,他可不是彭濟物那種榆木腦袋,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江西巡撫都被抓了,他這個浙江巡撫去湊什麼熱鬧?
真要那樣做,還不如自己找根繩子把自己給綁了呢。
所以他已經打定了注意,巡撫衙門和布政使衙門,不說一句話、不出一個人,就是旁觀。誰上去頂,誰自己負責。
彭澤和他費了半天口舌,得到的也還是這個結果。
最後彭澤甩袖欲走,
王瓊對著他的背影提醒一句,“彭澤兄,你我同朝為官,即便是出於同僚之誼,我也還是要說一句。你最好也和我一樣,這幾日坐在這裡,不聽不看不說,事情過後,安然無恙。否則,便是浙江按察使,那在朝廷的眼中也不是個多大的官。飛蛾撲火,何必呢?”
彭澤握著拳頭,轉身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你說我是小人。那我問你一句話。”王瓊笑了笑,食指和中指併攏,那手勢像是作畫一樣,“這個……你知道,蘇州府、松江府的田價連山東、河南那些地方田價的一半都不到嗎?”
彭澤臉露茫然。
“你不知道。”王瓊笑呵呵的,“按理說,江南魚米之鄉,畝產近兩石,熟田更是可以畝產三石。何以地價卻如此便宜?便是因為蘇、松、常、嘉這幾個府的賦稅極重。往往高出其他地方兩倍不止。”
這是朱元璋定下來的。
“這和今日之事有何關聯?”
“你看。你不要著急。聽我說完。”王瓊繼續給他講吓去,“對於小民來說,得什麼地就種什麼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對於手頭銀兩寬裕的人來說,他就可以以更低的價格購入蘇、松兩府的田地。而按照朝廷的政策……”
“……士紳是可以優免的呀。”
彭澤心頭略震。
“開海是祖制,士紳優免也是祖制。你說哪一個動起來容易?”
說白了,朝廷的政策導致這裡好的土地便宜,而按照士紳優免,這些土地又不納糧。
所以南直隸和浙江這塊江南之地,富呀。滿地都是有好田,又不用納稅的人。
“可朝廷,也不會刻意為了這一點來……”
王瓊搖頭,這傢伙還是不懂,“朝廷是不會刻意來做。但是浙江自己給了機會,你說朝廷會怎麼做?”
……
十一月初六日,錦衣衛指揮使毛語文轉進杭州城。
浙江官府裡,只有鎮守太監谷大用去接了他。
谷大用這些天躲了很久,見到毛語文就是見到了親人,上前就很親密,“我的副使大人,你可算是來了!”
毛語文扔下韁繩進府,先施了一禮,“叫公公好等。有些事情,路上我便已經聽說了。”
谷大用本來也有些好奇,“據說鄱陽詹氏供出了浙江的好些個宗族,咱家還以為你先去那裡抓人了呢。怎麼這麼快便來到了杭州城?”
毛語文笑了笑,“如果杭州不出事,本來的確是那樣計劃。可杭州鬧得人心惶惶的,我就是再不識字,也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至於那些人,不著急的,即便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地。”
確實如此,如果不收拾好這幫人,便是抓了那幾個宗族,這裡還是會嘰嘰喳喳的吵鬧,所以毛語文考慮一番,便直奔杭州而來了。
“公公,這個《墓碑記》是誰所寫?”
谷大用知道,“黃思過。他祖籍浙江寧波,少時聰慧過人,據說在六、七歲時就能背誦《大學》天順八年甲申科進士及第,出仕途為官之後,因看不慣上司,所以屢屢抗上,成化年間辭官歸鄉,這些年常常聚徒講學,頗有影響力。”
“能殺麼?”說了這麼多,毛語文就關心這一點。
谷大用有些說不出話來,這問題倒是直指核心,“殺……錦衣衛和東廠什麼人殺不了?不過咱家覺得若是想穩妥一些就捉起來,帶到京師,叫陛下決斷。陛下對這些人有火氣,光是給一顆頭顱,其實也解不了氣。”
主要是這些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莫名其妙殺了……好像也不太對。
“不能殺的話,能打吧?”毛語文一邊喝著茶,一邊笑著說:“像是這些人,嘴巴里總是不乾淨的,說急了我,很難不把他打一頓。”
谷大用略作沉吟,“打一打應當沒什麼關係。”
“那我心裡就有數了。公公這幾日不要出門。”毛語文茶也喝完了,最想抓的人也問到了,那就不在這裡停留了,他把彎刀插在腰間,站起身就欲走。
說起來不是很湊巧,過了午後,天色有些變化,本身就有些冷,老天爺又下起了淅瀝小雨。
江南的風景在雨中更顯寧靜,街角玩鬧的孩童被母親追趕著拉回屋裡,一扇接一扇的木門被暴力關上。就是凍壞了的狗,都在叼了一塊黑掉的饅頭後落荒而逃。
錦衣衛來了。
噠噠噠的馬蹄聲漸漸佔據了街道,幾百人濺起得水花一片一片。
“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