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蕃低頭後退,最後把門關上。
他因為是繼子,再加上李東陽管教又比較嚴格,所以成才另說,但確實成人。
李東陽地位很高,有皇帝單獨召見,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屋內。
朱厚照說:“朕看你這個兒子,面相平和,應當有一顆良善之心。”
“可惜才能受限,不足為陛下立功。”
“莫要這麼講,繼子也是子,在朕的面前,你倒是給人說點好話。”
李東陽聽著皇帝親切的玩笑話,心中感到溫暖,“陛下勞煩政務,夙興夜寐,本就已經頗為辛苦,又何必為了老臣區區賤體而廢光陰,老臣惶恐之至。”
朱厚照則笑了笑,“聽聞你病了,朕把淮安府的一眾人等逼得夠嗆,就是想著與你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你可是當過朕的首揆的,不是隨便一個小官。而且朕還是太子時,就與你相熟了。雖然十幾年來我們君臣有過爭吵慪氣,但朕始終是相信你的,你是先帝留給朕的輔政之臣,朕真心希望你身體能好起來。”
李東陽心情複雜,他反正是沒想過,有一天天子能來到他的病床前。
“老臣,老臣心中一萬個願意、願意遵陛下旨意。但是生老病死,此為天道,請陛下恕老臣無能為力。”
大概是覺得自己大限將近,李東陽言語之中有一種悲鳴。
聽得朱厚照也嘆氣,“不管怎麼說,朕今日就是想來看看你。門已經關了,也不在北京,咱們說說心裡話。朕、朕將你們三人遣出京師也快十年了。其中因由並非是覺得你們不堪閣臣之任,只是朕欲推行多項新策,有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你應當理解朕的吧?”
李東陽何等人物,一下子就聽懂了,說到底就是一句話:一朝天子一朝臣。
必須是把這些老人打倒,把位置讓出來,好讓新人有奔頭,同時堅定的為皇帝做事。
因為看懂,所以理解,李東陽毫無怨言,他誠心說道:“皇上不必解釋,老臣都明白。而且,陛下能待我們三人如此,這已經是歷朝歷代最為寬厚的君主了。用道治國這個詞,皇上的確說到做到了。”
“難得你還能體會諒解。這幾年來,朕看山東、南直隸和湖廣等地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可以說,你們三位不僅沒有辜負朕的期望,也沒有辜負先帝的期望。”
李東陽謙虛道:“這一切都是陛下之功,十年以來的功績早已讓臣心悅誠服,只是臣已老邁,常常覺得擔憂,擔憂看不到陛下今後開創的盛世光景。陛下,老臣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儘管說。”
“上月,陛下對西北用兵,老臣以為以大明之國力,靖虜伯之勇武,西北邊陲之國,旦夕可下,便是北虜也不足為懼,靖虜伯帳下不缺良將,陛下可挑一兩人,配以數衛精壯,則北虜必定遠遁。而大明今日之患,不在陸,在海。
其一,開海十年,江南之地商貿興盛,與海外之國往來頻繁,朝堂、地方之錢糧,半賴海貿,這斷不能有失。其二,臣居應天十年,以臣之觀察,海貿商業之國,其擴張之性比北方遊牧之族更足,其心也更黑。”
“為何?”朱厚照饒有興致的問。
李東陽道:“草原人是不居中原,物資貧乏,所以時常搶掠,但並不持久,危害也大多止於邊疆。可商貿不同,首先是連續不斷,斷一年則可能損失殆盡,其次是貪慾永無止境,這次佔你十兩,不僅不會感念恩德,反而覺得你軟弱可欺,下次還想佔你百兩的便宜!其三,是各國全力逐利,且從不滿足於已有獲利,反而總想吞併他國之獲利!”
朱厚照心有感觸,“聽你這一番話,便知道你在應天也是用了心的。所以你該明白,朕為何有漢夷之別那番話了吧?”
李東陽驚呼,“原來陛下早有準備。”
“朕的準備是一回事,你能說出來是另一回事,朕聽了心裡總是寬慰的,值此大爭之世,各民族都是以團結同胞,抵抗外族為核心,有朝一日,後世子孫或許會覺得正德十年的這次祭陵才是朕最大的業績呢。”
李東陽不知要如何想象皇帝口中的‘那種後世’,不過用更加長遠的視角來看,似乎確實有一種特別的意義。
“陛下,老臣真是覺得,大明能有陛下是上天所賜,是中原萬民之幸。”
確實是的,沒有後世人的這份超前眼光,這些老祖宗們在黑夜中也一直摸索不到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