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垚知道,他在的話,老大肯定不自在。
這中間的事都叫自己知道了,他就不怕到京師以後全抖落了?
但是不說也不行,好像故意就要掩人耳目,更容易出事。
且看他怎麼講。
上了車後,
載垨就說:“這事大哥也不是瞞你。實在是事出有因。兩個月前,父皇派我出京,要我到江南一地督查貨幣改革的程序。此番改革,父皇從大局考慮定下了一個規矩,就是民間的私鑄錢幣一概不認,這其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錢幣私鑄並且流通,這是多年的痼疾,不少百姓手中就是存有這些私錢。說句實在話,怨言是有那麼些的,不過朝廷也盡了最大的努力,百姓也應當體諒朝廷的難處。
話說這南京的進士邵東儒,他原是光祿寺丞,正德二十年,母親去世丁憂在家。按理說,他身為臣子自該引導百姓,但是他不僅不這麼做,反倒為鬧事的百姓強出頭,後來錦衣衛就將其捉了起來,並在抄他家的時候,查獲他在與人往來的書信中寫了,‘朝廷取百姓之利是亙古未有’,‘廠衛如虎,嗜殺成性,而皇上殊無仁君風範’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載垚說:“竟有這樣大膽的官員,那麼他又怎麼會被冤殺?”
載垨略顯尷尬,“因為他的那些書信後來被證實,是人偽造陷害。原來說邵東儒百姓強出頭,實際上他不過是為幾個有冤情的百姓書寫狀紙,而私下裡並無置喙官府之舉,並且他侍奉父母十分孝順,是聞名鄉里的孝子。”
“這麼說來確是冤枉,可如此輕的情節,又怎麼會一步到殺頭之罪?”
“說實話,你大哥我都不知道,只感覺一切都很快。”
實際上,這是一種政治氛圍。
就是從上到下用權力強推貨幣改革,用暴力去除一切阻撓的人,不允許任何一丁點兒提出不同意見的人。
這樣下來,效率必然是高的。
但代價必定伴隨而生。
貨幣改革原本是個經濟政策,現在加入了某種政治運動的色彩,致使一切行為都政治化、極端化,由此就會不可避免的帶來大量的冤假錯案。
所以他當然可以炫耀新錢幣正在被廣泛使用。
媽的,頭鐵使用舊錢幣的人,都已經在奈何橋排隊了,能普及的不快麼?
載垚被這個反覆的情節也繞暈了,
“邵東儒確實是冤殺?”
“應當是的。”載垨嘆氣。
那這事就精彩了。
這麼多人糾集起來要去京師,
如果真讓他們到京師,那指不定說出多少貨幣改革中的冤假錯案,最後就會指向他這個督辦的皇子做事操切,惹出亂子,甚至會指向朝廷的貨幣改革就是個錯誤的政策。
可不讓他們到京師,
想辦法強留的話,又怕萬一事情被捅到上面,正德天子顯然也不會滿意,朝堂之上更有會人要求徹查此案。
“老三,你可要為大哥作證,”載垨不無焦急的說,“我這可都是奉父皇的旨意做事。”
載垚眉頭瞬間一皺,“大哥,不是做弟弟的挑你的錯。什麼叫‘都是奉父皇旨意’?父皇下旨命你督辦貨幣改革,可沒有下旨讓你冤殺忠臣孝子啊!這話在兄弟面前說說就算了,千萬不能在外人面前說,否則少不了一份彈劾奏疏。”
啪。
載垨一拍腦袋,連忙改口,“對對對,是我說的不對,三弟提醒得好,要麼說還是親兄弟好呢。我呀,也是急得。這事,愁啊。”
“既然已經發生,愁惱哀嘆都無濟於事,陽明先生是有大才的,向來足智多謀,他既已傳信,那咱們就快些回去,聽聽他怎麼說。”
“好!好!”
之後兄弟兩人便快馬加鞭。
秋天時分,雖有幾分蕭瑟,但江南水鄉,處處沃野,經年治理後其實是鄉間炊煙裊裊,且每一地都井然有序。
但他們也沒了再欣賞的心情,不見盡頭的田野也只成了陪襯。
兩日後,他們快速抵達南京巡撫衙門
結果人剛到,王守仁就告知他們一個更加瘋狂的訊息。
他說:“此事正在迅速發酵,原先是兩百多人,不過兩日功夫就增長到六百多人,著實令人頭疼。”
“六百多人?!”載垨失聲驚叫,“怎會如此?”
一看有這麼大的動靜,載垚也不禁有些變色,“這個邵東儒是何方神聖?竟有這麼多人為他請命?”
“現在看來也不都是為他。這三月間,錦衣衛多多少少還是辦了一些冤案,此人被冤殺只是一個楔子,更多人是自己得好友親屬身負冤案,所以想要藉機翻案!”
王守仁眼光毒辣,觀察入微,載垚的提問他早先就意識到了,而這個解釋也不難想到。
載垨知道自己和冤殺邵東儒脫不開干係,於是急問:“王中丞,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