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銘又問道:“不對啊,陛下,若是您早就知道倭國有金銀,那為何您不與朝臣直說?有了朝臣的支援,您即便是開建海軍也不會生如今這種事情吧?”
朱祁鈺無語,說道:“子新這是怕大明不亂啊!”
儀銘疑惑道:“這和大明亂不亂有什麼關係?朝廷有了銀子,國庫有了銀子,大明怎麼會亂?”
朱祁鈺笑笑,反問道:“子新啊,如果你知道有一座金銀礦,開採極易,產量極高,但是卻位於大明和蒙古之間,你是否會告訴蒙古人這座金銀礦的位置呢?”
這個沒什麼好想的,儀銘立刻道:“這當然不會,臣怎會背叛陛下,做出此資敵之舉。”
“那如果大明想要開採這座金銀礦,要會如何做才好?”朱祁鈺繼續問道。
這個更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儀銘回答道:“自然是要擊退蒙古人,在此地囤積重兵保護,最好能徹底將蒙古人擊潰,讓其再無南顧之心。”
“這就對了。”朱祁鈺說道:“如今倭國的金銀就是這座金銀礦,朕自然是大明,而蒙古是什麼人呢?”
儀銘恍然大悟,這還能是什麼人?當然是東南那些豪商巨賈了。
但是儀銘總感覺哪裡不對勁,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出聲問道:“陛下未免也太高看東南那些商賈了吧?”
“沒有,面對敵人,朕從來不敢輕視他們。”朱祁鈺說道:“東南那些豪商巨賈經營多年,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勢力有多大,朝廷裡有誰是他們的人。”
“況且他們私自下海多年,秘密壟斷海貿的利益,每年上百萬兩的收益,會讓他們打造多少海船,子新你知道嗎?他們現在又有多少海船,子新你知道嗎?這些海船的實力如何,相信子新你也不知道吧?”
“但是他們再怎麼樣,也還是陛下的子民,定然無力與朝廷抗衡的。”儀銘說道。
朱祁鈺笑了笑,卻顯得有些無力,緩緩說道:“你看子新,就連你都無意中說出了這個道理。”
“難道臣說的不對?”儀銘疑惑道。
他還回憶了一下,自己沒說錯什麼啊!
朱祁鈺直接便指出了他話語裡的問題,說道:“子新,你也說了,他們是朕的子民,無力與朝廷抗衡,但是朕問你一個問題......”
頓了一下,朱祁鈺問道:“朕和朝廷真的是一體的嗎?”
儀銘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是啊,天下人總是在說,皇帝奉天牧民,但是儀銘身為文官,也是知道的,皇帝許多時候說話也不是那麼好使的,即便是大明開國之君朱元璋那樣的皇帝,也經常被文武百官勸阻一些事情,只不過美其名曰為諫言罷了。
朱祁鈺繼續說道:“子新明白了吧。”
“這天下說是朕的,實際上是你們士大夫的,真正掌握天下的是士大夫,不是朕,所以只要東南那些商賈收買了其中一些士大夫,那麼朕想要繞過你們去做一些事情就不可能。”
“而那些商賈一旦知道了倭國有海量的金銀,定是想自己獨吞下去,畢竟朕乃大明天子,如果朕也出手了,那他們就只剩下喝湯的份了,最大的肥肉必須是朕的。”
“但是,現在這個訊息是從朕這裡透露出去的,朕已經知道了,而且朕是肯定不會放過的,那麼他們會怎麼做呢?”
朱祁鈺的語氣越來越冷,繼續說道:“想要獨吞肥肉,他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把朕弄死,換一個聽話的人上來。”
儀銘也是越聽越害怕,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那群商賈,把朱祁鈺搞下去,定然是最好的選擇,自己手裡有錢,江南又是人口稠密之地,南京還有軍器局和大都督府的兵器倉庫,造反的一切基礎都有了,只要弄死朱祁鈺,換一個自己能掌控的人上位,甚至自己上位,那所有的金銀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過儀銘還是問道:“不會吧?不過是區區一些金銀而已,那些商賈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做這事兒?”
朱祁鈺看了他一眼,反問道:“太祖諭令,大明官員不得貪腐,貪汙六十兩者剝皮實草,於衙門口示眾,但是大明官員就沒有貪腐了嗎?朕再說一遍,不要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
好吧,儀銘無話可說。
朱祁鈺說的沒錯,雖然開國的時候大明對貪官汙吏實行的嚴刑峻法,但是依舊沒有能徹底消滅朝廷的腐敗,到了今天只會愈演愈烈,別的不說,前陣子查抄大興隆寺,不就查出來石璞張輗等人有貪腐之舉嗎?只不過朱祁鈺沒有處理而已。
不過儀銘突然想起來,今天不是在說禮部的事兒嗎?不是在說朝廷喉舌的事兒嗎?怎麼就莫名其妙扯到這兒了,於是立刻提醒道:“陛下,還是說說朝廷喉舌的事情吧!”
經儀銘這麼一提醒,朱祁鈺也反應了過來,笑著連聲道:“對,對,朝廷喉舌,朝廷喉舌。”
想了想,朱祁鈺說道:“所謂朝廷喉舌,實際上就是話語權的問題。”
“如今天下的話語權一分為二,一半在朕這裡,在朝廷這裡,也就是朕的旨意和朝廷的政令,另一半則在地方官吏和士紳那裡,也就是你們口中的風評,還有朕的旨意和朝廷政令的最終解釋權。”
“天下百姓不識字的人十之七八,他們看不懂朕的旨意和朝廷的政令,所以底下的官員和地方士紳怎麼解釋,他們就會怎麼理解。”
“如果朕的旨意和朝廷政令侵犯到地方士紳的利益,他們自然要想方設法曲解。”
“趙宋王介甫的青苗法和募役法就是這麼失敗的,原本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借貸給百姓讓他們渡過難關,等秋收之時還給地方衙門即可的青苗法,被他們曲解,對沒有需要的百姓強行放貸,沒到時候又強行收回,因此不少還算過得去的百姓也被他們欺壓,不得不賣田賣地,自己淪為佃戶或者流氓,地方上計程車紳則是以高利貸的形式賺去鉅額利益,家致富。”
“募役法也是一樣,原本地方士紳可以用銀錢僱傭百姓代其服役,這樣朝廷不僅可以解決無人可役的窘境,百姓也可以有銀錢謀生,地方士紳則只需要付出一筆微不足道的免役錢,但是,就是這麼一筆微不足道的免役錢,他們也不願意付,居然利用大旱之事找了個天變的藉口,逼迫朝廷取消了這一善政。”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當時的趙宋朝廷侵害了他們的利益,因此才百般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