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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支離破碎 作者:石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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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北京,北京——我住了又住的地方,我逛了又逛的地方,我看了又看的地方,我講了又講的地方。

這裡是我的最愛與最恨,還是我的子宮與棺材。

這裡的白天是汗水、辛勞與忙碌,這裡的夜晚是嘆息、精液與眼淚。

這裡痛苦長存,奄奄一息,這裡也活力不減,青春永駐。

雖然這裡翻騰著油鍋裡的人們,雖然這裡燻烤著煙塵裡的人們。

雖然,雖然——這裡放逐著失意的人們,關壓著趕來的人們,浸泡著麻木的人們,埋葬著孤獨的人們。

這裡四處飛揚著垮掉的靈魂,這裡大片匍匐著寂寞的靈魂,空間在這裡腐朽,如同綠洲剝落成沙漠,時間在這裡靜止,如同流動的大河剎那成冰。

北京的白天車流滾滾,人潮洶湧,北京的夜晚燈火不息,希望長在。

這裡的香菸會私語,烈酒會哭泣,這裡的杯盤會碰撞,這裡的傢俱會碎裂。

這就是北京,沒有方向沒有盡頭的北京。這就是北京,擁有歡聲擁有笑語的北京。

這裡的樹枝上掛著服裝,這裡的公路上爬著蚯蚓,這裡音樂沙啞,話語無聲,記憶零亂,文字散失,這裡的建築在燃燒,這裡的門窗在關上,這裡的鞋子掛滿雲端,這裡的頭髮鋪滿河面,這裡的思想在消沉,這裡的意志在瓦解,這裡的天空在顫抖,這裡的大地在溶化,這裡能看到天堂的明淨與地獄的火光,還能聽到神的聲音和魔的指令。

但這裡仍是我的北京——可愛的北京,比想象的還要可愛。

仍是我想撫摸的北京,撫摸了還要撫摸的北京。

願這裡笑口常開,生生不息,更願這裡歡樂常在,永無休止。

我以一個無業遊民的身份住在北京,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長大,在北京談情,也許,我會在北京死去,但對於這個城市,我卻十分不瞭解,無論如何,我對我看到的北京總有一種浮光掠影的感覺,由這個感覺出發,我有時竟覺得北京是一個想象中的城市,是一個虛幻的城市,它閃爍不定,時隱時現,除了泛泛的感覺之外,我無法知道更多,雖然,我時常在北京遊蕩,對它的大街小巷都熟悉。

我知道,我住在北京,一直都住在這裡,我常常感到自己在守護著這座城市,卻為這座城市所拋棄,我感到,我一再感到,應為這座城市繪出圖畫,作出音樂,可我無法做到。

於是,我把自己想象成詩人,想象成這裡惟一的詩人,但在想象中,我的詩篇卻被人嘲笑,惹人氣惱,令人討厭,更令自己不快。

也許,我應開始寫作。

也許,我應停止,不再言語,就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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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寫作就是一個不斷失敗的過程,從頭至尾,我徒勞地掙扎,總想寫出一種事物的真相來叫讀者確認,不幸的是,我從第一個朱玲的故事開始,便陷入了失敗。然後,我開始寫張蕾的故事,完全不著邊際!我不知我那樣寫下去有什麼意義,讀者完全可以自己完成它,於是,我對自己失望了,然後,我在絕望中下手寫我與陳小露的故事,我堅持著,把它寫完,終於寫成了一部純情小說,很多人都喜歡純情小說,不幸的是,我寫完之後卻不滿意,又補充一些關於陳小露的點點滴滴,彷彿擺脫了純情小說,而進入某種較客觀真實的敘述,而故事看起來也更加完整,但是,卻無論如何無法向我自己講清,這個故事到底告訴了讀者什麼東西,於是,我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我還寫了幾個朋友如大慶建成等,他們與我一起,組成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與我的小說是一個更大的整體,但是,一如我在小說裡證明的那樣,這個整體毫無意義,無論條理如何清晰,無論如何有理有據,讀者仍無法瞭解一切,無法知道起因與結果,我的生活也不是這個故事的原因與結果,我如墜五里霧中,什麼也不知道,我再一次成為一個不名飛行物,艱難地飛過故事全程,卻不明就裡,我仍沒有找到任何可確定的東西,我仍在尋找我的生存信念,我仍糊里糊塗,至於我的讀者,我不知你們叫我什麼,如果以傻逼相稱,我雖然對這種不敬會懷有某種不快,但我卻只能不無遺憾地承認你們對了,並且認為,讀者不止現在正確,以後也將會一勞永逸地永遠正確,但是,連這個關係都是難以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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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談一下我與陳小露分手的具體事件,也許,還有很多類似的事件我沒有談及,但是,時候到了,故事將要結束,我的話語也要像煙霧一樣散去了。

此事發生在我與陳小露最後一次同床共枕的時候。

那是我們在北京郊外的飯店所住的最後一天,從一起吃晚飯,到一起玩電子遊戲,到上床,到亂搞,到睡去,一切順利,豈止順利,我們似乎是伊甸園裡的天作之合,簡直可用完美無缺來形容,但完美無缺也有其致命弱點,完美無缺以後便會無事可做,完美無缺像是一桌美味的筵席,等著完美無缺的破壞者前來大吃一頓,直至吃完以後,順手掀掉桌子,一走了之。

事實上,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這個破壞者果然翩然而至。

一大早,我正睡著,被耳邊一種模模糊糊的聲音吵醒,我剛要伸手抱住身邊的陳小露,忽然,那個聲音叫我停下手來,我聽到了陳小露在打電話,而電話的那一頭,顯然是陳小露的臺灣老公,於是,我決定偷聽——偷聽不好,我是這麼認為——既是偷聽,它的意思是,別人不想讓你聽,你卻非聽不可,既是不想讓你聽到的內容,多半不是什麼對你有利的事情,既是非聽不可,多半是想得到一個對自己不利的訊息,一個好心,一個不領情,這中間的衝突當然無法避免——於是,我感到我做了件不好的事情,當然,陳小露也有問題,她滿可以到洗手間鎖上門去打這個電話,但她一時偷懶,導致了我偷聽的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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