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親想要將你送進宮中,一開始,朕並無所謂。每年都有無數大臣想要將他們的女兒送進宮中,試著爭一爭那鳳位。多一個你,少一個你,沒什麼不同。”
“一開始……朕是這樣想的。”謝慎從說,“後來有一日,你父親請我私服到府,並‘無意’間讓我看到了你們兩姊妹在蓮上練舞。”
“你的妹妹,吸引了朕的目光。”謝慎從的目光轉到荔知臉上,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透過她這張臉,看十一歲的荔夏。“從那一刻起,朕和她的人生都翻天覆地了。”
“荔司正,你知道論功行賞的時候,朕為什麼要格外優待於你嗎”
“奴婢愚鈍,請皇上明示。”
“因為朕知道,你和朕一樣,都沒忘記她。”謝慎從嘆了口氣,“朕需要有人和朕一起分擔這思念。”
荔知沉默不語。
“荔司正,你來替朕選一選。”
他將桌上剛剛看的那一沓畫冊都塞到了她手裡。
荔知看了一眼,心跳猛地急促起來。
厚厚一沓畫冊,每一張上都畫著一個少女和牡丹的模樣,旁邊用楷體小字寫著少女的家庭背景和年齡。
荔知此時應該跪下去了,身為女官,她有什麼資格替皇帝選妃
但她像是著了魔,一張又一張地往下翻。
一張一張,一個一個。
每一個少女的年齡都是十三歲,永遠的十三歲,不一樣的不像是十三歲的稚嫩臉龐。
畫冊上每一朵牡丹,好像都沾著少女的鮮血。
這些通紅的牡丹,最終匯聚成那一夜雙生姊妹流盡的生命。
染紅了荔知的視野。
謝慎從還在興趣盎然地觀察她的反應,她的殺意已經衝上頭頂。她幾乎用了全部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沒有當場失控。
“皇上……奴婢不敢。”荔知啞聲說。
她不知不覺捏皺了畫冊,但謝慎從並不在意。
“朕讓你選你就選,朕相信你的眼光。”謝慎從笑道,“後宮中已數年未進新人了,朕不想受大臣們嘮叨,這回高低也要選一個讓他們閉嘴。”
荔知腹中翻湧,光是聽著謝慎從虛偽的聲音就止不住內心的噁心。
選秀分明是禮部的工作,禮部徵選秀女,一向是選十四到十八,家世優秀的女子,即便是大臣想要攀龍附鳳,催著皇帝廣納後宮,也不可能喪心病狂到進獻家中十一二歲的女兒。
偽造年齡,民間選女,只可能是謝慎從本身的意思。
“荔司正,選一個罷。朕相信你的眼光。”謝慎從還在笑眯眯地看著她。
他的笑,他成熟英俊的臉龐,他穿著常服時灑脫的姿態,像一個慈愛子民,平易近人的帝王,他在做的事,卻是卑鄙無恥,惡臭至極!
荔知的十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麻痺,只剩下掌心的疼痛在提醒著她,謝慎從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如果她執意不選,謝慎從就會放棄這一批牡丹使進貢的民間女子嗎
不會。
他或許還會選的更多,遠不止一人。
荔知天人交戰,撕裂的痛苦像一柄長劍,貫穿了她的身體。她伸出手指,化為另一柄命運的長劍,指向其中看上去最像十三歲的那名少女。
“奴婢斗膽認為,此女甚好。”
“哦”
謝慎從拿起她選的那一張畫冊,看不出來還滿意,但也看不出來不滿意,似笑非笑道:
“不錯,就她吧。”
她的命運之劍,刺穿這名素未蒙面的少女。
走出御書房的時候,荔知神色平靜地和高善道別。
她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穩步穿過威嚴的宮道,微笑著回應了兩個過路侍人的問候。
沒有人知道,她的雙手手心在剋制殺意的過程中被反覆掐破,血跡斑斑。
她不能殺死謝慎從。
僅僅是殺死,怎麼能夠
她即使墜入地獄,化身惡鬼,永墮無間地獄——也要讓謝慎從在絕望和悔恨中生不如死。
她用自己的生命,向所有遭受侵害的少女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