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魔頭如今被德王囚禁在首輔府,上下一百個死士看管,固若金湯,插翅難逃。
說到這裡,她抬頭看了一眼前頭的德王,天家威嚴的白袍男子靜靜佇立,倒是他替自己解決了這個大麻煩。
不過……玉察心頭越發不安,她想起了小天子說的那句話。
德王的最後一個撤兵條件,用紅圈畫了出來,誅殺慧妃。
也就是說,之前的條件有轉圜餘地,這個卻是毫無商量!
慧娘娘只是一介普通宮妃,位高權重如德王,為何如此咄咄逼人,要一個女人的性命?若放在世人聽來,犧牲一個宮妃的命,就可以換來短暫安寧,是絕不賠本的買賣。
不知皇弟是否這樣想呢,玉察有些手腳冰涼,不寒而慄。
慧娘娘對於玉察,是十分重要的親人,玉察一歲時,生母病逝,那時候,慧娘娘還是個少女,她自己跟個小孩子似的,卻日日抱著玉察,哄著逗著,溫柔又有耐心,既像長姐,又如母親。
天家貴人,享受了老百姓難以觸及的榮華富貴,在國難之時,自然也應該擔起重責,可玉察真希望,那個撤兵的條件,換成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慧娘娘天真爛漫的小梨渦下,深夜也會漸漸收斂,在燈火下給玉察繡衣裳時,露出苦澀的神情。
慧娘娘從未得過父母家人之愛,她的母家遠在陰山,每回進宮,不是問她討要官位,便是找她朝陛下求情,貪得無厭。
甚至有一回,御書房中,玉察看到慧娘娘又提起了求情的事,被盛怒的爹爹打了一巴掌,嚇得小玉察瑟縮在一角。
自然,慧娘娘也從未得到過天子之愛。
她無數次提起,她這一生,只有玉察是真正愛她的,不含一絲功利的最乾淨的感情。
玉察渾身僵硬,心頭又酸又澀,為何一旦長大,世事都這樣難以抉擇?
“小玉!你看她們來了。”
慧娘娘抱住了玉察的胳膊,笑著看向了殿外,壓抑不住的興高采烈,她身子軟軟的,又很溫暖,玉察另一隻手搭在了慧娘娘的手上,深吸一口氣,強忍了淚花,綻放出一絲笑意。
“是嗎?在哪兒呢?”
三十頂轎輦穩穩地落在了北恩寺外,綵帶飄曳,一時間,美人自帶的體香,被昂貴胭脂膏子浸出來的香氣,絲絲繞繞,竟然蓋過了一旁的花市。
慧娘娘喚住了一個正擦汗的老太監。
“我問你,不是說好的戌時一刻嗎?為何這個時候才到呢。”
老太監連忙行禮賠罪:“回慧娘娘的話,都因為老百姓爭相擁堵,擠得水洩不通,才來遲了,陛下可有見罪?”
慧娘娘一笑:“陛下一向不記得時辰,你們只注意不要觸了那位王爺的黴頭。”
“多謝娘娘提點。”老太監誠惶誠恐地躬下身子。
“對了,他們看什麼呢。”
慧娘娘忽然蹙起眉頭,隔了一道牆外的街道上,竟有一路跟來的世家子,買下了酒樓的雅座,坐在上頭,隱隱露出了腦袋,細聲交談,卻不住將目光落在這裡。
老太監一張老臉笑起來,皺巴巴的。
“他們呀,看的是那座青蓮轎輦裡的人,仙姿玉貌,一眼瞥下去,半城的人都酥了,真是不識抬舉的東西,陛下的人也敢看,娘娘,您說,咱家要不要剜了他們的眼睛。”
“罷了,趕走便是。”
慧娘娘忽然好奇地往前走了兩步,一面尋找,一面說:“究竟是怎樣的美人,讓我也瞧一瞧。”
老太監還未轉過身,忽然聽到背後,傳來慧娘娘的一聲驚呼。
他後背瞬間冒汗,出什麼差錯了?老太監戰戰兢兢地跑到跟前,一眼瞧見小姐們都落了轎子,可是,那一位呢?
“人不見了!”
慧娘娘一手指著那頂青蓮轎輦,帶了一絲顫抖,老太監定睛一看,嚇得腿都軟了,冷汗涔涔,若不是一絲精氣神強撐著,只怕要癱倒在地。
青蓮轎輦中,兩面帷幔被揭開,裡頭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大小姐,什麼時候逃的?為何這幾百個人,沒一個人察覺?
“你們怎麼做事的,一個大活人就在逃在眼皮子底下!”慧娘娘急道。
“這麼大的事也出了紕漏,本宮暫且幫你們瞞著那尊惡神,快去找呀。”
“謝娘娘垂憐。”老太監話也哆嗦起來。
人不見了?這可真奇怪,玉察心下生疑,哪有嬌生慣養的小姐腿腳這樣快,趁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再說,皇弟性子不壞,給他做妃嬪這樣讓人害怕嗎?
外頭到處是神色慌張,低頭奔走的小太監,看來,今夜註定不安寧。
玉察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她心神不穩,總惦念著慧娘娘的事。
不想,一關上門,忽然嚇住了,玉察小臉驚得煞白,瞳孔皺縮,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嚇得不輕。
榻上坐了一個雪衣美人,彩碧絛帶束在腰間,散下一裙襬的流蘇。
美人玉潔的腕子上,纏繞了冰種翡翠鑲嵌的金珠鏈子,一動便是一陣清脆叮咚,燦輝輝,映照那雙流轉動人的眼睛,流光溢彩,滿屋子瞬間亮堂堂。
這人本身就是光彩所在了,為何非要跟隨那一絲光呢?
美人將臉上的面紗取下,一低眉。
“終於,費盡心機,又見到公主了。”
玉察扶住了額頭,只覺得頭疼,遊瀾京……就是那名逃跑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