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下,皇城。
沿著硃紅宮牆,少女回頭,最後一眼,望著巍峨高聳的壓簷獸下,一絲霞光初升,破開渺渺層雲,映照得琉璃瓦通透明亮。
她看到千階白玉樓前,緩緩站出來一個身影。
十三歲的少年望著她,伸出一隻手。
小天子的脊背單薄,卻如竹林一般堅韌不摧,送走了皇姐和慧妃,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這座皇城,即將成為禁錮他的牢籠。
“皇姐,一路平安。”他心頭默唸。
……
從皇城一路出盛京,意外地順暢,玉察本來想將李姑姑帶上,卻在遊瀾京臉色一沉後,只好悻悻做罷。
他嘴上說得義正嚴辭,路途危險,多帶一個人,便是增添一分麻煩,實際是嫌李姑姑礙事,想著能與公主多一分獨處機會。
玉察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了些,她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首輔改了,既然說要做我的外室,那我說什麼,便是什麼,對不對?”
遊瀾京微微一怔,玉察竟然對他笑了。
他剛想上前,玉察一根手指伸在身前,繼續笑道:“那……我說不要與首輔坐同一輛馬車,你答不答應?”
“若是首輔總是這樣端方有禮,說不定,我真的會對你好,從此,全心全意跟你在一塊兒。”
少女的眼眸閃過一絲促狹,她只管給遊瀾京戴高帽子,讓他不上不下的,想發火都沒處撒氣,又隨口說出這樣的諾言。
對他好……什麼是對他好呢?什麼又是全心全意?沒有人能說個準頭,但她信口將這張餅畫出來,不能總是讓遊瀾京掌握主動權去戲弄她。
她好像變聰明瞭,反拿住了自己的心思,良久,遊瀾京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也好。”他輕輕說。
馬車連夜趕路,這兩天裡,遊瀾京果然不曾打擾她,只是偶爾掀起車簾,看一眼她的動靜。
獻州,紅桐鎮。
停到這裡,只能走水路,紅桐鎮四面環河,城鎮中無數條水路縱橫,螃蟹魚蝦比大米還便宜,最終匯合流向那條南北大運河。
鎮子貧苦不堪,餬口營生全仰仗這條漕運,一條運河,打個浪花便是白銀萬兩,由碼頭船隻,到修築壩堤,再到背後每一截官府的運作,不知牽繫了多少百姓的生計。
除了漕運,紅桐鎮還有另一樣生計。
鎮子上大大小小的河流,點著燈的花船,數不勝數,船影動,水光動,繁花團簇的小船隻,時常有纖纖素手掀開布簾,酒氣衝撞,豪放的婦人,一身紅衣,衣襟兒半敞,眉眼風流地朝岸上招客。
穿梭在石橋下,浪蕩文人的笛聲,斷斷續續,不一會兒便被那身紅衣,捲進了船廂內。
船孃們大多是年輕女子,衣衫單薄,顏色豔麗,露出兩截玉白的手臂,大聲說笑,肆無忌憚。
遊瀾京本想僱一艘船,沒想到,船孃們紛紛圍上來,脂粉氣令他鼻尖一動,眉心微跳,他不喜歡這氣息。
玉察坐在馬車上,看到他雙手環胸,站在岸邊,面色冷若冰霜。
這樣高大的男子,容姿脫俗,比這條流了不知多少胭脂的河水,還要豔麗動人,吸引得船孃趨之若鶩,鳥雀一般聚集在他身旁,明亮的眼眸,抬頭,笑盈盈地盯著他,
這樣大膽,這樣熱烈。
哪怕他臉色越來越冷,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柄寶劍更襯得人凶氣十足,跟一尊煞神似的。
船孃們身經百戰,知道越是這樣鐵石心腸的,在榻上,越是判若兩人呢。
“多少銀子。”他開口。
一個青衣少女捂著嘴,不知說了什麼,朝同伴低低笑起來,她們交頭接耳的,竟然笑聲不斷。
遊瀾京再次神色淡淡道:“開個價。”
那名青衣少女,在同伴的推搡下,終於笑著走上來,她的腰肢款款擺動,又細又柔軟,真好像被風颳拂得楊柳枝,教養得嬌媚撩人,梳了簡單的髮髻,看上去年紀尚小,不過十六七歲,已經是這座花船上有名的尤物了。
她的笑容也被教得恰到好處,是精心勾勒的角度,既熱烈又羞澀,看得讓人舒心和煦極了。
青衣少女不說話,只顧看著他,神情雖然羞澀,眼眸的神意,卻直勾勾的,從遊瀾京的頭髮,一直瞧到鞋履。
不少花船上的男人紛紛轉過頭,笑著望向她,女人的風情,從來不在五官有多麼精準,只憑她的身段、眼神,天生的嬌媚橫生,再心硬的男人,終究是男人,哪裡禁得起她這樣瞧上一眼?早就酥倒了筋骨。
其他花船行過來,跟她有過節的船孃,叉著腰大罵。
“烈光,你這個狐媚子!”
烈光轉過頭,兇狠地盯了她們一眼,她想啐她們一口,思量一下,忍住了,再轉過來,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勾人樣。
那隻纖細的手指,勾住了遊瀾京的腰帶。
“不要錢。”烈光小聲說。
這雙眼眸,比水光更盈盈,清晨,稚嫩的鳥雀振翅,抖落的露珠,她嬌滴滴地望著眼前的男子。
遊瀾京的目光緩緩下移,看到那根勾著自己腰帶的手指,不禁臉色黑了一分。
烈光又低低笑起來,與同伴對視一眼。
“咱們姐妹在船上,什麼男人沒見過,一瞧見公子,就知道公子……”
她咬了咬唇,眼眸又亮又狡黠,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湊在遊瀾京耳邊,落下那幾個字。
“一定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