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唐晶家按鈴,她小小的公寓內傳出音樂聲,彷彿在開派對,我急得頓足。
門開了,唐晶見是我,非常詫異,臉色在一剎那恢復正常。
我囁嚅問:“有客人嗎?”
“有一個很特別的客人,”她很平靜地說,“我來介紹。”她引我入室。
小客廳坐著一個男人,粗眉大眼,約三十七八年紀,我便知道這就是莫家謙。他並不英俊,但看上去無限熨貼舒服,他見到我馬上站起來。
“不用說也知道是唐晶口中的子君。”他說。
我與他握手。
一肚子的話,因有他在,沒一句說得出口。
也難怪我要恨他。
而唐晶很客氣,“子君,喝什麼?有‘皇家敬禮’威士忌。”
“熱牛乳。”我說。
唐晶一下子將我推到三千米以外去。禍福無門,唯人自招,我只怨自己。她是個玻璃心肝人.我這般氣急敗壞半夜趕上門來,她應知我有侮意,無奈夾著個重要的外人,有話說不得。
這時候我才聽得音樂是小提琴。
我最受不了這麼殺雞殺鴨的調調,自然而然皺上眉頭。
我細細打量莫家謙,故意要在他身上挑骨頭,結果只覺得他無懈可擊。
莫家謙的西裝半新不舊,腕錶毫不誇耀,鞋子潔淨光亮,領帶半松,襯衫顏色配得恰恰好,系一條黑色鱷魚皮帶,渾身沒有刺目的配件,隨手拈來,益見大家風範。
我立刻有種打敗仗的感覺,像這樣的男人,又未婚,本港還剩多少名?
難得的是他眉宇間有一股剛毅的氣,這是史涓生所欠缺的。涓生的懦弱至今根本不屑細說。
一對壁人。
唐晶真的要離我而去了。
與這樣的人結婚生子也是應該的。
我的鼻子發酸,淚水高漲,充滿眼眶,轉來轉去,花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不讓它流下來。
唐晶微笑地問我:“覺得他怎麼樣?”
“很好。”我拼命點頭。
唐晶笑道:“我也覺得很好,就是鼻孔大一點,相士說鼻孔大的人會花錢。”
“啊。”
“莫家謙一隻鼻孔叫關那利斯,另一隻叫史特拉底華斯。”
“什麼?”我沒聽懂。
莫家謙卻已哈哈笑起來。
我有種坐不住的感覺,他倆之間的笑話,他們之間的默契,三十年的友誼有什麼用?我慨嘆,立刻貶為陌路人。
女人與女人的友誼管個屁用,看看他們兩個如膠似漆的樣子,我與涓生結婚十多年,從來沒有這般喜形於色,心滿意足的情態。
我說:“我……告辭了。”
唐晶並沒有挽留我。
我在門口跟她說:“我是來道歉的。”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小事不必記在心上。”她不經意地說。
“你原諒我嗎?”我老土地問。
她很詫異,“我們以後別提這件事好不好?”
她不再罵我諷刺我。
我明白,唐晶一心要將我們這一段親密的感情結束,代之以互相尊重的君子之交。
我無法力挽狂瀾。呆了一會兒我說:“是我不好。”
多說下去更加畫蛇添足,我轉身走。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是一個軟弱的人,背後總得有座靠山,涓生走掉有唐晶,唐晶之後呢?
我看看自己的雙腿,真的該自立門戶。
我問張允信:“什麼叫做關那裡斯?史特拉底華利斯?”
“啊。兩個都是十七至十八世紀制小提琴大師,這些古董琴音聲美麗,售價昂貴,有專人蒐集。”
哼!原來如此,大概莫家謙也想染指這些小提琴,所以唐晶說他鼻孔大,會花錢。
兩個人一鼻孔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