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被他看得心頭一跳,連忙加快腳步走進寢房,一到裡間便立刻道:“殿下,奴婢覺得沈少爺似乎知道您在屋裡了。”
“廢話,你又是點心又是茶的往屋裡送,他就是個傻子也該知道了。”顧朝朝輕嗤一聲。
丫鬟嚥了下口水:“那他豈不是更生氣?”
本來一個好好的清貴公子,突然被使喚著去做粗活不說,使喚他的人還撒謊自己不在家,卻轉眼叫了茶和點心,這其中每一點,彷彿都能成為沈暮深爆發的理由。
顧朝朝聽到丫鬟擔憂的語氣,不由得輕笑一聲:“要的就是他生氣。”最好氣到原地黑化,直接把進度條拉到盡頭。
丫鬟看著她輕鬆的表情,愈發覺得主子喜怒難辨,斂了斂神色後便乖巧地站到了一邊。
日頭逐漸西移,主院的陽光逐漸減少,氣溫卻不見降低。不知不覺已是夏日,曬了一整天的石板地已經熱透,即便陽光不再照耀,也依然散播著不低的溫度。
沈暮深衣裳很快便溼透了,整個人猶如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一下午的勞作之後,他衣衫凌亂、鬢髮也不再整齊,白皙的臉頰更是泛著淡淡的紅,顯然已經到了極致。
然而即便已經成了這副樣子,也絲毫不見狼狽,反而有種凌亂的美感,不少無意經過的小丫鬟們,在和他對上視線後都偷偷紅了臉頰。
沈暮深卻無視了所有人,只沉默地幹活兒。
眼下天色快要黑了,院子裡還剩最後一缸荷花,而他的胳膊已經沒了力氣,手指都跟著顫抖,舀泥的瓢好幾次都從手中掉到了地上。
時不時來偷窺的小丫鬟跑進裡間,添油加醋地將事情告訴顧朝朝,顧朝朝本來還在吃點心,吃著吃著便有些吃不下了,尤其是腦補出一個拼命幹活的小可憐後,更是半點胃口都無。
丫鬟察言觀色,見狀立刻小聲道:“沈少爺真可憐,手都開始發抖了,剩下那缸荷花不如等明日再挪吧。”
顧朝朝眼皮動了動,不置可否。
丫鬟還想再勸,另一個丫鬟立刻遞了眼色,她便什麼都不敢說了。
顧朝朝靜坐許久,到底還是起身往外走去,一走到門口,就看到沈暮深失手將瓢打翻在地,好好的石板路上頓時濺了厚厚一層淤泥。
“你怎麼做事的?”她不滿開口。
沈暮深眼眸一動,扭頭看到她後勾唇:“殿下不是出去了?”
“出去又回來了,”顧朝朝理直氣壯,“再說我的行蹤,用得著對你交代?”
面對她的挑釁,沈暮深眼皮都沒抬一下,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根本懶得理會。顧朝朝看著他這個樣子,又覺得是自己誤會了——
他看著也不像喜歡她啊,不然這會兒早就該發脾氣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顧朝朝斜了他一眼:“行了,看你再做下去,只會弄髒我的地,趕緊退下吧,剩下這些明日再做。”
沈暮深總算有了反應,可惜不是乖順離開,而是撿起地上的瓢繼續去舀泥。
顧朝朝睜大眼睛:“我說的話你沒聽到?”
沈暮深涼涼地掃了她一眼,只管做自己的事,顧朝朝看著他一次舀小半瓢淤泥,手臂都能劇烈顫動,一時間莫名生氣,冷笑一聲後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罷,便直接轉身回房了。
跟在她身邊的倆丫鬟對視一眼,一個跟著顧朝朝回了寢房,另一個則留下小聲勸說:“沈少爺,殿下已經開恩了,您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
沈暮深不理,只是靜靜往扁擔裡倒泥。
“沈少爺,您這是何必呢。”丫鬟嘆息。
然而沈暮深還是不回應,只管做自己的事,丫鬟無奈,只能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院子裡頓時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停頓片刻,唇角浮起點點笑意。
許久,他將瓢放下,扛起只有三分之一滿的兩擔泥往園子走。
他已經幹了一天的活兒,體力確實到了極限,此刻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明明主院離園子不算遠,他卻花費了許久的時間才到地方,等再次回來時,已經是一刻鐘後了。
顧朝朝在房間走來走去,聽到院子裡傳來的動靜後,就知道他又回來了,一時間抿緊了唇。
“殿下,沈少爺或許是有些生氣,您只要稍微哄一下,想來他就聽話了。”丫鬟提議。
顧朝朝冷笑一聲:“我要的就是他生氣,怎麼可能哄他。”
丫鬟頓時不敢再多說。
顧朝朝板著臉到桌前坐下,支稜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聽了一段時間後,心裡的火氣降下去些,接著開始隱隱不安——
他今天干這麼多活兒,不會突然猝死吧?
正想得入神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扁擔摔地的聲響,她蹭地一下站起來,想也不想地往外走去。
只見院子裡,扁擔倒在地上,兩個擔子東倒西歪,裡面的泥摔了一地,而沈暮深整個人都摔在泥裡,勉強撐著身子要站起來時,卻又腳下一滑,又一次摔了進去。
太慘了,真是太慘了。丫鬟都不忍直視,默默低下了頭。
顧朝朝看著他在泥裡掙扎,幾次都想衝過去扶他起來,但最終都忍住了。
沈暮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已經脫力,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索性就保持原樣躺著,任由衣衫沾滿了泥水。
顧朝朝見他竟然躺平了,頓時忍無可忍地走上前去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腳:“喂,裝什麼死,站起來。”
沈暮深躺著不動:“沒有力氣。”
顧朝朝咬牙看向兩個丫鬟:“去叫幾個人來,將他扛回偏房。”
“是。”倆丫鬟急忙往外走去。
顧朝朝木著臉又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