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全屋

劉松風拎著一個木提籃穿過了垃圾橋。

這是一座世界罕有的魚腹式鋼桁結構的橋樑,並不是因為長得醜才叫這個名字,而是因為毗鄰租界的工部局衛生處,當地人俗稱“垃圾橋”,叫習慣後再也改不過來了。

其實劉松風在垃圾橋南邊是坐的黃包車,離他要去目的地還有段距離,但他早早就下了車。

下車後還特地七繞八繞,無他,只是為了安全。

前世的習慣,今生也沒有改過來。

他的家也不在這裡,這裡是他的一處“安全屋”,木提籃裡的飯菜就是為餘幸民準備的。

說來也巧,劉松風是一個怕麻煩的人,本來也沒準備救回餘幸民,但他卻救了,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前兩個星期,劉松風懵懵懂懂醒來就在大街,像個傻子一樣看著這個時代。迎面走來一群示威遊行的學生,裹挾著他一路就來到了上海市政府的門口。

劉松風跌跌撞撞間,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參與了一場遊行,臉上流露出來的不是熱血、激情,而是不知所措、彷徨不安,與周圍的學生們格格不入。

等他理清楚記憶後這才感到一陣後怕,這個地方肯定是無數雙眼睛在盯著示威人群,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感知敏銳的他還真的現有人長時間注視著他,不著痕跡間劉松風瞥了一眼就記住了觀察他的人的樣貌。

哪知那個雨夜又碰到了,那個人正是受傷求救的餘幸民。

劉松風認出他的第一時間並不是在想如何救他,而是在思考他到底是誰?為什麼盯著我?他的記憶裡也並不認識這個人,強烈的不安全感促使他救了人,他原計劃是等這傢伙醒後拷問一番的。

奈何造化弄人,餘幸民一醒來就叫破了他的名字,還知道劉松風的父親、母親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餘幸民是自己死去父親的戰友,每年都在資助劉家孤兒寡母一些生活費,一直到劉松風成年,那個母親嘴裡的大恩人“餘伯父”。

可以說如果沒有餘幸民長年的資助,劉松風母子在這個“吃人”的世道的日子一定舉步維艱。

眨眼間身份轉變,餘幸民擺起了長輩的架子,支愣起他來了。主從位置瞬間顛倒,儼然他餘幸民才是那間屋子的主人,而劉松風只是來做客的,亦或是他家裡的幫工,客隨主變,更何況幫工,不聽話主家是不會結工錢的。

這不,劉松風每天下班後都會過來一趟,送吃的兼換藥。

餘幸民的身份劉松風也知曉了,力行社特務處的,而且他還力勸劉松風加入,成為他的外圍情報人員。

即便以劉松風有限的歷史知識,他也知道這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軍統。

劉松風並沒有第一時間同意,他有自己的計較。

來到一處房門近前,門上鑲嵌了一種“蝙蝠”型鎖,這種鎖在民國很常見,劉松風掏鑰匙開門。

他注意到餘幸民讓他在大門牆角畫的一個記號已經不見了,不禁心裡也有些感嘆這些情報人員都是長了一個狗鼻子,這樣也能找到人。

劉松風每次出門都反鎖了門,不是怕餘幸民跑了,而是這樣安全,造成屋裡無人的假象,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劉松風將木籃子放在地上,關好門,又鑲上門拴,他並沒有轉身進屋,而是將眼睛放在門縫裡觀察起來。

這是一間新式里弄的房子,一旦開門進去,院子是淺的,客堂也是淺的,三步兩步就能穿過去。

餘幸民在裡屋老早就看到劉松風進來了。

他徘徊到窗前看了看,又慢慢踱回床邊躺了下來。

他長嘆了一口氣,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他這一生教過無數的學生,從來沒有劉松風這一款。

就連他自詡為“特務處第一情報專家”也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餘幸民自詡的專家還真不是吹的。

早年間,先總理派常凱申去蘇俄學習,他此行有了一個大收穫,也就是他對“格別烏”情報特工機構的達及作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其鎮壓反對派的效能大加讚賞,決意效仿。

而後又專門派了一批人至德國學習,餘幸民便是其中一員,如今的他更是被戴春風任命為“浙江警官學校總教官”。

這不是培養警察的學校,而是在特務處控制下的一個培養情報人員、特工的秘密機構。

去年北平的遊行影響還未結束,上海的又鬧起來了,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餘幸民才被戴春風派到上海。

其一是為了招收學生,暗中觀察遊行學生裡的好苗子,收為己用。

其二,則是為了與紅黨搶人,最不濟也要防止這些人進入蘇區。

本來簡單的任務就因為虹工行動組出現叛徒,餘幸民剛好那天去與王千帆碰頭就被特高課一鍋端了。

王千帆是誰啊?特務處第一殺手,藝高人膽大,帶著餘幸民殺了一個對穿,硬是逃出了包圍圈。

但餘幸民運氣不好,逃亡過程中了一槍,還與王千帆失散了。幸運的是得到了劉松風的救治,而且救他的人還剛好是他的子侄。

那天他也在遊行隊伍的邊緣,一眼就看到了劉松風,覺得異常熟悉,眉宇間跟自己北伐時的戰友劉振鐸太像了,他一猜就是自己老友的兒子。

礙於自己的身份,他並沒有準備上前與之相認,只是把這份思念默默壓了下去,誰知道竟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相見。

昨天餘幸民趁著換藥的間隙教了劉松風一些跟蹤與反跟蹤的技巧,再外圍的情況人員也需要掌握一些竅門,關鍵時刻能救命的。

餘幸民見到劉松風進屋並沒有急於進屋而是在門縫觀察,還在心裡讚賞,這是反跟蹤裡的技巧,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尾隨。如果能在第一時間現尾隨者,還能隨機應變,爭取逃脫的時間,劉松風這小子這麼快就學以致用了,不錯。

但劉松風已經在門縫觀察半個鐘頭了,一點兒也沒有進屋的意思。

這幾個意思,門外面有唱戲的?

餘幸民猜想這孩子是不是腦子有病,他老早就餓了,礙於長輩的身份與面子,並沒有開口喚他,硬頂著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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