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1 / 3)

小說:如玉醫坊 作者:遲莯

坊間傳言,得手札者得天下。

然而這終究還是成了後話。

那時的蘇越,甚至在那之前許久的光景裡,也不過是無名山上的一隻小猴子罷了,他忘記在那一座無名山上生活了多久,也忘記自己如何來,又該往哪裡去。他只是依稀記得那時的荒涼遍佈,他一個人滿山打滾的日子裡,所有的一切漸漸地模糊開來;而在此後的年歲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原本荒蕪得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昏黃的無名山漸漸地生出了淺綠的枝椏,而那瀰漫了雙眼的花紅柳綠漸漸地幾乎蔓延到它的腳踝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尋了他,帶他出了那名喚無名的山谷。

從此見識了人間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只是再往後,那個人的容貌,還有他的名字,在蘇越的記憶裡又緩緩地化開來,像是融在了水中的苦澀的糖,他又成了那一隻孤獨的小猴子,只不過不再無憂無慮,反而是沾染了塵世間的渾濁罷了。

只是他有了自己的人身,也化作了英俊瀟灑,乾淨純粹的模樣。

他坐在人來人往的鬧市的街角,看著川流不息的人潮,還有那一張張自己眼前飛快地掠過的僵硬的面孔,這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在這世間停留了幾千年。

真奇怪,如此恍恍惚惚的,不過像是一刻一般,卻轉眼,已然千年了。

他依舊是孤身一人。雙手托腮,手中的咖啡冷了,他也沒有察覺的。只覺得心裡似乎空落落,像是丟失了什麼。

只是他究竟丟了什麼呢?!

蘇越甩了甩腦袋,視線路過身旁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花痴的眼睛,最終停留在了毫無止息的馬路上,他似乎是長嘆一聲,緩緩起身的時候,修長的身影映在了一塵不染的櫥窗之上。在薄暮微陽之下有些亂糟糟的栗色的頭,看著似乎是不修邊幅的高中少年的模樣。只是緩緩抬起手來,掠過絲的時候,那一雙溫暖的骨節修長的手,陽光從指縫之間撒下來。淅淅瀝瀝。

他的睡意還未落下去,卻沒有再睡的慾望,只是微微整理了那看著有些凌亂的頭,然後順勢懶散地將手插在了自己的褲兜裡,身上雪白的微微褶皺的襯衫解開了領口的一顆釦子,露出了金色的胸膛還有腹間若隱若現的馬甲線,他的神情慵懶而沒有神采,又是揉了揉自己額間的碎,在微陽裡閃著耀人的微光的絲再一次變得亂糟糟。看著確實如同厭學而慵懶的少年一般,引來了身旁女孩子的竊竊私語。

只是蘇越像是沒有聽見這些伴著驚呼的聲音,而事實上。他確實是沒有聽見的,再抬起眼睛的時候,原本被兩扇軟綿綿的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的睫毛遮住的眼睛終於落在了旁人的眼裡,而那一雙眼睛鑲嵌在了他乾淨的面龐裡,藏著的卻是鋒利而凌厲的光芒,只是一雙眸子。少年再不是那個年幼無知的少年,而那樣的光芒。卻是令人不由得停住了嘴巴。

而蘇越什麼都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微微抿著薄唇,咖啡廳的轉門送走了他那顯得有些孤傲而清冷的背影,而他走在逆光的巨大的陰影裡的時候,寬闊的肩膀像是可以撐開頭頂一寸寸漫上帷幕的遼遠的藍天。

他愈顯得失落起來,每一日,他總是要在這咖啡廳坐一坐的,點了一杯咖啡,坐到那咖啡全然冷卻下來的時候,而他神情微怔的視線不知道落在了何處,終於緩緩起身,竟然忘記了那一杯咖啡他卻是從來都沒有喝過的,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究竟持續了多久,直到這一日,他忽然覺得心裡疼得厲害,原先藏匿在心底的沼澤裡的空落落忽然蔓延了開來,像是深深陷入了泥濘之中的雙腳,將他拖入黑暗,掩埋在墳墓之中。

蘇越忽然被這般突如其來的壓抑逼迫得喘不過氣來,然後就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一般,他的腳步愈的快了,到了最後,竟然開始狂奔起來,微風略過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蘇越緩緩閉上了眸子,張開了雙臂的時候,就像是要與誰相擁一般。

再然後,據說有人曾經回憶起那時的情景,那個白衣的少年,留著利落的短,他伸開雙臂飛奔的時候,身子融在了溫潤的暖陽裡,他微微眯起的眼睛裡攔不住眼裡的陽光,而他飛揚的嘴角卻帶著彷彿某一刻決然的姿態,就這般消失在了暖陽之中,也消失在了車水馬龍的眾人驚愕的眼睛裡。

蘇越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變了,他彷彿又回到了還在無名山的時候,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還有不知名的柳綠花紅,他躺在乾淨鬆軟的土地上,一睜眼,明晃晃的日光幾乎刺痛雙眸,而他微微眯著眼睛,跌跌撞撞地起身的時候,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還以為自己真的回到了那時無名也不知何處的故鄉。

只是這究竟不是無名山,他的腦海裡也忽然無端多了一些不曾屬於自己的記憶,先是瞳孔通紅的少年,眉心一朵硃砂,正眼神冰冷地注視著自己,而後記憶終於緩緩清醒的時候,他的心裡忽然咯噔一聲響,只忽然變得恍惚起來。

他不是蘇越,陵越……陵越……蘇越喃喃自語著,這是他現在的名字,他叫做陵越,是天墉城的執劍長老紫胤真人的大弟子,他還有一個師弟,叫做屠蘇。

百里屠蘇,便是記憶裡那個雙眼血紅,卻乾淨得無比美好的少年。

一想到這裡,陵越的心裡忽然又疼了起來,緩緩地扶著胸口,他微微低著腦袋,只見此時的自己卻是一襲紫衣。再不是一直以來雪白襯衣的模樣,這般陌生而熟悉的模樣卻是使得陵越不由得微微皺著眉頭的。

而他的眼睛掠過了周遭,再細細想來。嘴角的笑容反而是翻著一絲淡淡的苦澀,這畢竟不是自己的無名山的,那時的無名山,即便不知曉究竟經歷了多少荒蕪的歲月,即便等到他離去的時候,卻始終也只是雜草遍地罷了,偶爾有難以言述的花骨朵。點綴在一片鬱鬱蔥蔥之間,卻不似這個地方。生機盎然。

蘇越,不,此時的他,已經是陵越了。他這般想著的時候,視線緩緩地渙散開來,只是卻忽然有什麼落地的聲音牽扯回了陵越的思緒,是落在地上的一本手札,翻著金光的小小的薄薄的本子,便是這般猝不及防地從陵越的身上落了下來。

這是什麼?

陵越的眼裡泛著淡淡的疑惑,又是緩緩地俯身拾起,只是這手札裡卻是空空如也,泛白的紙張。沒有任何字跡,就是那封面也是空空如也,不過是泛著詭異的金光罷了。

陵越微微皺著眉頭。好看的眉眼之間,是疑惑且憂心的模樣,而便是這時,他只覺得握著手札的指尖一陣刺痛,他來不及鬆手,忽的見到了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雪白的紙張上卻忽然泛著異樣的光芒。待這華彩消失之後,陵越終於驚異地看清了這一字一句。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字,卻是字字珠璣。

他睜大了眼睛,而眼裡也不知曉為何,忽然露出了驚懼且恐慌的神情來,再來不及多想,陵越飛快地合上了這手札,將他塞入了懷中,卻是念了一個訣,飛快地朝著天墉城趕去。

屠蘇遇險,救。

看見那幾個字的剎那,不知為何,陵越的腦海伸出又閃現了那個白淨的少年通紅地睜著雙目的模樣,只是那般神色,並非是他的煞氣作時六親不認的無情樣子,也不是他一次次對著自己刀劍相向時被吞噬了心智的冰冷,他通紅的眼睛裡噙著溫熱的冰冷的源源不斷的淚水,一顆顆砸了下來,砸在他的心裡,他張著嘴巴,只是凝固的畫面裡,他只是神色怔怔地看著自己,說不出一句話來,而那一句“大師兄”便像是在這個時候被凝結了一般。

陵越只覺得他此刻的心都要跳出了胸腔,又像是無論他在如何快,也是有什麼要失去了。

果然。

藏劍閣外,他趕到的時候,掌教真人還有十幾個師弟們將屠蘇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鋒利的刀劍逼迫著正幾乎半跪在地上的屠蘇,刀光劍影之間,屠蘇的身影更是搖搖欲墜,就像是再也支撐不住而要跌落一般,只是即便在這樣的時候,他卻還是緊緊地咬著牙齒,儘管嘴唇已然被咬青,面上也是毫無血色,蒼白得如同白紙一般。

“屠蘇!”陵越沒有意識到他此時聲音裡的沙啞,也沒有多想,在這鋒利的劍光之間,手中的長劍早已出鞘,一己之力衝開了陣仗,那些刀光劍影轉而落在了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只覺得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幾乎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知覺,而他卻恨不得自己是失去的感覺的,因著這般錐心的疼痛,若是常人恐怕早已灰飛煙滅。而即便是他,也覺得全身都像是撕裂了一般。

然而,他卻還是咬緊了牙關,強撐著一下掠到了屠蘇的面前,將他狠狠地護在了自己的懷中,嘴角的血絲終於落了下來,屠蘇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陵越的懷中。

而陵越哪裡承受得了這般的劍陣,只是衝進去的時候,他早已是傷痕累累,而屠蘇如此遍體鱗傷的模樣更是使得陵越忽然之間氣血上湧,緊接著口中更是一陣腥甜,他的身子顯得有些踉蹌,只是卻沒有鬆開手,反而扶著屠蘇的手卻是愈的緊了,不過口中卻也是在這個時候忽然噴出了一大灘的鮮血來。

陵越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一般,卻還是緊緊地摟著屠蘇倒了下去,只是即便是將要墜落的時候,他卻還是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身子朝著堅硬的大理石地面,只為了屠蘇能夠少一點疼痛。

倒地的時候,屠蘇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原先雙目的通紅緩緩褪了下來,陵越聽見了屠蘇幾乎是顫抖著的聲音,“對……對不起。大師兄!”

淚水自這個紅衣少年的眼眶裡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臉頰上,也落在了他的眼眶裡,那一瞬間,陵越幾乎分不清他眼睛裡究竟是屠蘇的淚水還是自己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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