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質子,父親還是個叛徒,被俘獲之後重又投誠的那一款,搖身一變,又成了王與公主的使者。令人不得不嘆息弋羅實在是個有能耐的人。姜先知道的更多一些,比如,這個弋羅,做為質子,數月功夫,就敢跟公主跳舞了!這股勇氣,令人欽佩呀!
弋羅卻是神色如常,帶來了南君與女瑩的問候,又將女瑩與南君二人的書信轉交給了衛希夷。
他與女瑩的事情,衛希夷是知道的,知道也就知道了,並沒有像姜先那麼樣的感慨。這樣的事情,在蠻人看來,實屬平常。他爹是什麼人,與他有什麼關係?青年男女考慮起事情來總是那麼的單純。
南君的書信裡,對衛希夷的所作所為大加表揚,並且承認了越國的地位。同時,提醒衛希夷——申王那裡,仔細周旋,不要留下把柄,給諸如荊伯之類的人日後攻伐越國的機會。又將自己的部分判斷告訴衛希夷,比如,趁現在申王騰不出手來,衛希夷可以吞併荊國,向北展自己的勢力。
其意殷殷,皆是長輩的勸導之語。對於南君,衛希夷的感情是複雜的,少時他是一位英雄,坦蕩又富有能力,近乎完美。哪怕經歷了背叛與內亂,依舊不倒,可見確乎是位合格的君王。同樣的,長大之後,南君的一些舉動,在衛希夷眼裡,也有了其他的解讀。無論如何,不管南君心中存了什麼樣的念頭,對自己總是夠意思的。
衛希夷讀得出南君的潛臺詞,意即,並不希望衛希夷勢成之後,與女瑩相爭。這裡面,有昔年情份在,也有當今力量在。衛希夷情願將利益糾葛放到一邊,只論昔年情份,那她也不想南下與女瑩爭什麼,她的計劃,本就是北上。
打好了給南君回信的腹稿,再看女瑩的書簡。女瑩的書簡就簡單得多了,先是感謝了衛希夷願意分享治水之策。其次是將弋羅託付給衛希夷,請衛希夷代為照顧。最後是一些姑娘家的私房話,抱怨一下如今的忙亂,水大了之後確有一些怨言,甚至隱隱提及是否因為她的歸來……
衛希夷讀信的時候,庚就坐在她的身側,眼觀鼻、鼻觀心,眼睛一點也不亂瞟。衛希夷看完了信,便順手遞給了她,一直恭立階下的弋羅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意。庚很快地讀完了信,與衛希夷交換了一個眼色。
衛希夷道“王與公主的信,我已讀過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將有回信。你們便先在這裡住下罷,巧了,我與唐公正要沿河而下,你們與我們同行。”
弋羅在她面前恢復了沉默的樣子,答了一個“是”字,便不再多言。
弋羅的身後,跟著幾個屠維舊友的子女,衛希夷小的時候多半是與女瑩一道玩耍,與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卻不妨礙她記住了這些人。一一叫出了名字,笑道“又能多處一陣兒啦。”笑著讓白露帶各人下去休息,有什麼需要的,只管招呼,甭客氣。
還是一如童年時的口氣,絲毫看不出來身份上的提高,一時之間,令人忘記了時間與空間的變化。小夥伴們都笑道“不會客氣噠。”去年王宮中篝火前笑指姜先的那個姑娘也在其中,還取笑道“唐公也一起去嗎?”
衛希夷笑道“是呀。我也有伴兒了呢。”端的是落落大方,既不羞也不惱。
小夥伴們都鬨笑了起來。
衛希夷忽然問道“公主真的很好嗎?沒有人借大水對她難?”
這話問得突然,小夥伴們皆是一怔,有,當然是有一點的,嚴重麼,也不算太嚴重,畢竟一直有大水,不過今年才剛開始大了起來。再者,治水之法送來的又及時……怔完之後,便覺出來,自己這一停頓,已經能讓衛希夷猜出許多事情來了。別看這姑娘和氣,內裡可也是精明得緊呀!諸人心中冷不丁冒出這麼個念頭來。
一片安靜中,弋羅忽然說“我等俱是奉公主之命而來,公主之令尚可通行無阻,自然是無礙的。”他知道衛希夷與女瑩關係不錯,但是,也不需要事事都要衛希夷幫忙來的,女瑩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贏得諸部的尊敬。
衛希夷眼珠子一轉,這些事兒女瑩都寫在信裡了,她當然能想到這背後的彎彎繞繞,猛然問,不過是設下個圈套,讓弋羅開口。弋羅一旦開口,衛希夷便有理由留下他來了“白露,領哥哥姐姐們去休息,弋羅,留一下?咱們聊聊?”
弋羅臉上浮出一抹懊惱的神色來——中計了!她不是傻子呀!多少事兒,掃一眼就能明白的,幹嘛問出來呢?必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她倆打小一塊兒,這是……像王一樣,也要考問我一番?
【考就考!】弋羅挺起了胸膛。
部族與父親的經歷,註定了他會受到質疑,這些弋羅都是有心理準備的。女瑩與衛希夷在王城的時候也說得明白了,不同的人,要分不同的對待,他這等後來投誠的,與人家一路忠心的,本就不一樣。衛希夷全家,還都算一路忠心的,直到現在,自立門庭,也沒忘了女瑩。
可是……總有那麼一點點的……
“王怎麼樣?”衛希夷卻突然問了一個與女瑩完全不沾邊兒的問題。
弋羅被問住了,表情有點呆“啊?”
“王怎麼說?”衛希夷重複了一遍,“你們的事情,王城的事情,荊國的事情。”
“不問公主嗎?”
衛希夷道“阿瑩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我小的時候,見過許多女伴或擔心,又或不喜,對朋友的情郎有威脅有動武,當時是當熱鬧看的。輪到自己了,我可不想讓別人看熱鬧。對阿瑩,我不用這麼做,我信她的眼光。對你,你若讓我覺得不妥,何必威脅你?我一般不喜歡說,我都用做的。”
“這是威脅我嗎?”弋羅聽出來了。
庚突然冷笑一聲“我君說了,不喜歡用說的,都用做的。威脅是什麼?”
弋羅一噎,態度放緩了許多“不知您有何垂問?”
衛希夷道“我很擔心阿瑩的情況,你當然會幫她,但是,我要知道實情。”
弋羅想了一下,緩緩地道“即便是王,也不是人人都依順的,此時依順,彼時反悔,也是……有的……”
“在我面前,不必這樣小心,王經受到背叛,當然會小心。你要記著,對王講實話,他能分得清,無論有多少考量,王做事,多少會給人留一線生機的。給你講個故事吧,知道當年太子慶嗎?”
“是。”
“他在國中養尊處優,一朝北上,現自己的父親是‘僭越’,登時便不認了父母。至今未歸。是啊,從小經歷的、學的、所有人都告訴他的,與自己見到的不一樣,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