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相思苦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聯想到自己,子鮒祀也是心驚肉跳,他忽地想到一人,直問道“那王子皙現在如何?寡人聽說,召公虎向齊侯討要此人,莫非------”

高須彌捋須道“宋公無須擔憂,寡君還是深知此中厲害關係的,不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召公的確有過此請,但寡君已拒絕,他也是個乖覺的,並未揪著這個議題不放。如今,王子皙仍舊好好在營丘故地,寡君還加封了他名下的封邑。畢竟,這張牌還是要抓在手裡的好。”

端茶送客後,子鮒祀英俊的面龐上隱隱浮現不屑與慍意“哼!鼠兩端之輩!”

“君上莫憂,伐齊一戰成周八師慘敗,可見周室已是今不如昔。假以時日,何愁大事不成呢?”榮夷低聲勸道。

子鮒祀斜乜了他一眼“你為何總躲著那召公虎?是怕他不成?”

榮夷臉上一僵,應道“實是因為在銅綠山有過一面之緣,此人心思縝密,過目不忘,不得不防著些。”

秋風蕭瑟,商丘城外紅透了的楓葉也開始掉落了,一片片如豔麗的秋花般隨風起舞,煞是好看。子弗父何衣袂飄飄,前來為召伯虎與隗多友送行。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此處已遠離城門,子何兄就此別過吧!”召伯虎勸道。

子弗父何動了動嘴唇,似有什麼話難以啟齒,召伯虎心知肚明“此次出使,子何兄居功至偉。待愚弟回到鎬京,定會奏明我王,送嫂夫人回宋國,讓你們夫妻父子完聚。”

子弗父何眼中含淚,深作一揖“大恩不言謝,若大王一定不允,也請子穆休要一意孤行。只需替我照拂姜氏母子一二,不至於衣食無著,愚兄就感念於心了。”

“哪裡的話?說句心裡話,此次出使,齊國是不在話下的,只是宋國------若非子何兄,決難成行。此恩愚弟一世銘記,沒齒難忘。”

隗多友聽得不耐煩了“謝來謝去的?有完沒完?我只願那姜夫人的孩子,別像你一樣,又是一塊方木頭就好了!”

召伯虎皺眉正要訓斥他,子弗父何倒不以為意,笑著去拉他“無妨無妨,我的確是塊方木頭,這比喻有趣得緊!我都聽慣了,以後沒人叫我這三個字還不習慣了,哈哈哈!”

召伯虎一定看著子弗父何先轉駕回城才肯動身,隗多友見他俊逸的面龐上隱現憂色,奇怪問道“子穆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宋公子鮒祀其人,真的是心機深沉,子何兄如此耿介,如何自處啊?”

“我看不會,所謂投鼠忌器,宋公不會不懂這個道理的。”隗多友十分豪邁地斷言。

“但願如此吧。”

“那我們是直接回鎬京嗎?我都想太子和公子和了。”隗多友興高采烈地問道。

“不,我們要先去洛邑,再往西行。”說完,召伯虎揚鞭策馬向西而去。

“去洛邑幹什麼呀?你等等我------”隗多友也揚鞭催馬,向著那團馬蹄揚起的塵土疾追而去。

子弗父何因封於孔地,自此後以孔為氏,世為宋國上卿。到了孔父嘉這一代,被太宰華督陷害,全家被誅,只有一幼子逃往魯國。此子依舊以孔為姓,傳數代後便到了孔子這裡。所以,子弗父何是孔聖人的先祖。這是後話了。

番己的小院在熱鬧了一個月後,終於冷寂了下來。早晨來門口叩恩的美人後妃們人數日漸稀少,有時候甚至一連兩三天都不見一個人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周王廢止了這個規定,其實只是夷王似乎漸漸對這批女色失去了興致。更奇怪的是,一個月過去了,沒有一名后妃或是美人傳出有孕的訊息。

暮鼓聲響起,三十名美人列隊魚貫進入中宮前殿大廳。十六扇硃紅大門全都敞開著,廳內擺著兩排長桌,每張長桌各擺著十四份粥點與豆沙麻團等早膳。內侍賈笑容可掬地立於廳,朗聲道“今兒個是月中,大王賜各位美人一同用早膳,大家可要用心品嚐,方不負大王殷殷美意。”

“謝大王賜膳!”眾人盈盈下拜。

一時間,廳內鮮香四溢,眾美人喜笑顏開;因有內侍賈在場,無人敢大聲談笑,只聽見碗箸輕碰之聲。不一會兒,眼見桌上的碗碟已空,內侍賈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手“來呀,端上來!”

一隊內侍每人端著一個木質托盤上前來,上頭擱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內侍賈笑盈盈地說“老規矩,這是新配的上好的坐胎藥,大家都喝下去,也好早為大王開枝散葉!”

這也不是第一回了。眾美人都端起藥碗仰脖子喝盡,只有一女目露狐疑,將那藥碗嗅了又嗅,似乎十分遲疑。內侍賈走到她跟前,不悅地問道“狐姬,你為什麼不喝?”

狐姬眼中閃過一絲疑懼的神色,支支吾吾道“稟大人,婢子近日脾胃不適,聞不得苦藥味,是以難以下嚥。”

“這可是大王的恩賜,你怎能不喝?豈不是藐視天子?”內侍賈聲音雖低,但語氣十分嚴厲。

狐姬無法,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接著似要作嘔,皺著眉頭向內侍賈求饒一般。內侍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狐姬低頭衝了出去------

“你說什麼?大王借坐胎藥之名,實際賜下的卻是避子湯?”紀姜杏眼睜得溜圓,身體坐得筆直,直瞪著下坐著的夷己。這個事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夷己十分肯定地說“狐姬在我身邊多年,避子湯便是她為我配製的,如何辨不出那氣味?只是大王此舉究竟是何意?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紀姜想了想,頗為得意地說“也沒什麼好琢磨的。大王給她們賜藥,卻不曾給咱們賜過,應該是嫌棄這群女子出身太低,不想讓她們生出王子王姬罷了。也好,省得咱們動手。”

“此事好是好,可就是------”夷己又將身子湊近了些“按娘娘原先的打算,是要在尚膳間做些手腳,給這些女子下紅花,到時設法栽到王后頭上去。可如今番己深居簡出,大王又來這麼一手,原先的計劃可就不能實行了。”

“先不急,”紀姜吹了吹碗中的茶沫,淡淡地說“她深居簡出,可她身邊的中宮令可不成。如今她們信不過尚膳間的飲食,非要自己開伙,那麼挑水擔茶的事番己不出來,獳羊姒能不出來嗎?哼!她有個王后身份護著,可不見得她身邊的老狗也有,等著瞧吧!”

夷己一臉恍悟“噢,娘娘真是高見!”

冬日的旭陽暖暖的,好像軟軟的棉絮捂在面板上,頭頂禿禿的枝頭隨著微風輕輕抖動。天光明媚,日頭平好,山石靜妍,一切景緻都那麼淡然從容。中宮前殿與外宮門之間隔著一脈淺淺碧水,其間只用兩尺餘寬的青石板鋪了條五六步長的短橋,水聲浮動。短橋盡頭是一座涼亭,鄂姞正坐於亭中吹壎。隔水而望,淡若煙華,景緻音色俱是極好。

壎音陡然低沉,鄂姞眼神中滿是天荒地老的深情,不時掃向站在亭欄旁的周夷王。可任她的目光如炬,姬燮始終無意回頭看上一眼,鄂姞眼中神采漸漸黯淡下去。

“大王,”一曲終了,鄂姞上前呼道“可是妾吹得不好?”

姬燮這才回過神來,眼神閃爍“啊,不是,你吹得很好。只是孤看這池中之魚,一時失神了而已。”

鄂姞湊過去看了看,水面上結起了薄薄一層冰,只有幾條魚兒在透明的冰層下,好半天才動一下,似乎沒什麼可看的呀?姬燮卻又看得出神,嘴裡喃喃道“你不知道,從前在潛邸時,王后常拉著孤一起釣魚。每釣上一條,她便興高采烈,挽著袖子要親自下廚做魚湯給孤喝。”

“聽說,前段日子娘娘獨居中宮,已將這池中之魚食去十之七八了。若大王不喜,等開春天暖了,再放上幾十尾於這池中,可好?”鄂姞壓下心頭酸澀,柔聲勸道。

姬燮看了她一眼,不經意地說道“明日你替我備份賀禮,召夫人生了個兒子,孤一時想不到該送什麼才周全。你替孤好好想想。”

“此事,不是該次妃娘娘作主嗎?”鄂姞小聲問道。

提到次妃,姬燮的眉頭一皺,怫然不悅“她行事多有不妥貼,孤不放心。若是------”他甩甩頭“此事便交由你作主了,召公這回說破宋齊同盟,為我大周解了一大隱患,定要好好封賞才是。你為人素來小心謹慎,不偏不倚,自有你的好處。”

“諾!妾定竭盡全力。”鄂姞語透欣喜。

“王后,她還好嗎?”姬燮突然低聲問道。

鄂姞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答道“娘娘近日都不大出來,妾已有近一個月未見到娘娘的面。倒是她身邊的中宮令曾悄悄對妾說,問妾能不能設法弄幾隻下蛋母雞,好給娘娘補補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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