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寵冠六宮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伯姬手裡的帕子早被她扭成了麻花狀,囁嚅著嘴唇說“我不敢去偷偷見她,要是被父王知道了,就好事變壞事了。”

“什麼事?本宮一定傳達。”鄂姞奇怪地問道。

伯姬愉快的昂起頭“母后宣我過去說了,待她生產後,父王便會頒佈大赦令,屆時就可以把我娘放出冷宮,以後就在宮中安穩度日。將來我出閣,還可以帶她一起去夫家安頓。鄂娘娘,您一定要勸撫我娘,這幾個月好歹消停些,別再動什麼歪心思,要是惹怒了父王可就全完了!”

鄂姞笑得詭異“我一定把話帶到。”其實在心裡,她已經給這句話尾加了兩個字——才怪!

古時的小妾若是不受寵,想見到男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更別說帝王家中,不特別得寵的妃妾更是難見天顏。若無宣召,她們是肯定不能前去周王辦公的大殿的,那種行為弄不好就會腦袋落地。至於周王現居的中宮,那更是把守得如鐵柵欄一般,王后深居不出,若無宣召也是不能進去的。於是,她們抑鬱了。

有兒女的妃妾還好,比如孟姜和紀姜,藉著兒女有個頭疼腦熱的時機,也可以和周王見上一面。可惜二王子姬尚父還小,若是他年紀大點開始讀書識禮,三不五時地姬燮還得考校他的學業,那紀姜便更是求之不得了。可惜他還只是個兩三歲的小豆丁。

鄂姞略好些,隔三差五地前去中宮向王后彙報工作,時機趕得巧的話偶爾能和周夷王碰上一面。更別說黃嬴與東兒了,仗著與王后的關係親密,能在中宮進出無忌,頓時成為所有後宮女子羨妒的物件。

於是,有腦子靈光的開始另闢蹊徑。

周夷王這些日子以來,覺從中宮去往大殿的必經之路變得熱鬧非凡。不時聽見有動聽的笛簫聲,或是美人引吭高歌之聲,甚至還有白衣飄飄迎風起舞的倩影在不遠處誘惑著他。這大多數還是從前中宮戲稱為集美宮時那一批選入的美人,如今她們四散各處,驟然失寵,如何心甘?

好在周夷王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些年也經歷過不少事,且歷經波折方與王后重歸於好,正是情濃之時,如何會看不穿這些小把戲?也不待王后話,他自己便將幾個慣會作妖的女子落出宮,總算宮中才歸於平靜。其餘一干女子或囿於身份,或知情識趣,再也沒有誰敢出來蹦噠了。

這些番己不可能不知道,她自己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黃嬴卻會把外頭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番己皺起眉頭,她深知“集六宮之寵,便是集六宮之怨”的道理,雖然中宮被獳羊姒看得如鐵桶一般,但畢竟和外頭總是斷不了聯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尤其是身邊的暗箭,那是一定不能留的。

“阿嬴,你恨我嗎?”黃嬴被番己的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給弄懵了,番己再問了一遍“大王如今這般待我,你嫉恨我嗎?”

出乎意料的是,黃嬴並沒有如從前那般跪地討告表忠心,她是個聰明且智慧的女子,知道那般做是無用的。於是淡然一笑“娘娘,您想哪裡去了?自從鄧曼走了以後,我便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我慈兒能平安長大成人,我可以什麼都不要。至於大王,本來就與我情分寥寥,縱有什麼事也指望不上。娘娘您才是我母子宮中最大的靠山,只要娘娘好了,我們就好。至於大王如何,我真的不是很在意。”

聯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黃嬴雖出入中宮,但的確從無爭寵之意,只一心一意陪伴自己,往往周王在場時,她比在番己面前還更要低調內斂。番己一陣愧意,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大王如今對我這般,我心裡也虛呀!就怕成為眾矢之的呀!”

“娘娘多慮了,”黃嬴眼神清澈“娘娘是大周的王后,大王的正妻,又是結夫妻,太子生母。大王敬您愛您是應當應份的,滿朝臣工,天下萬民,有哪個不服氣?娘娘只管安心養胎,誕下小王子,太子也好多個弟弟不是?”

待黃嬴退下,獳羊姒悄無聲息地湊近來“娘娘,您怎麼只問黃嬴娘娘,那東兒天天近身伺候著,您卻那麼放心?”

番己淡淡一笑“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就會全心全意為他著想,這是人倫,沒有辦法的事。東兒尚未生育,只有依附於我,才有繼續承寵將來誕育子嗣的可能。比起宮外的那些美人,已是幸運太多了,這一點她如何不知?”

“娘娘遠見,奴婢敬服。”

“我如何想這般算計,可實在是有了胡兒,無論如何得為他著想,將所有的隱患一一排查,直到萬無一失為止。”番己也不喜歡自己現在這般算計的模樣。

隨著番己的產期漸次臨近,獳羊姒越警覺,兩眼綠瑩瑩的,怪駭人的,看著宮裡的哪個都不像好人。番己入口的一湯一飯一茶,哪怕老醫者已查驗過了,她還要仔細再驗一遍,眼睛都生生摳下去一圈。

天氣一日暖似一日,一應事務早已6續備好,連生產時用的剪子,棉布,銅盆,被褥,都叫獳羊姒反覆嚴查了幾遍,恨不得連燒水的柴都劈成細絲看過。大約是知道自己疑神疑鬼地太過了些,獳羊姒忍不住嘆道“雖說人各有命,但人心難測,如今宮裡雖看著風平浪靜,但------那起子姦婦是斷不會甘心的,還是小心點的好。”

番己低頭撫著肚皮。能做能防的都做了,接下來也只有看老天的意思了。

周夷王面色陰沉,番己連忙撫著肚子迎上前去。姬燮扶住她,在榻幾兩邊坐下,見她又要撐著腰來張羅茶水,姬燮喝止道“你且消停一下吧,這些事底下人去做便好,你只需顧著自己和孩兒,旁的事少操些心吧!”

番己知道他心緒不佳,過了一會子,待他飲下半碗茶水這才柔聲問道“大王臉色不善,莫非是朝事不順?”

“唉——”姬燮放下茶碗“也沒什麼,都是些老問題了。今天南邊的銅餅送了上來,依舊是較之往年少了些數目。銅綠山之金,隨國沒下一些,扼守隨棗通路的鄂國扣下一些,等運到鎬京還剩下多少?北邊的獫狁去年雖新敗,但聽說近來正在厲兵秣馬,準備明年捲土重來。東邊的宋齊兩國雖新平,但直到如今也不遣使朝貢,什麼表示都沒有,分明是不肯馴服。這些諸侯們!”

他重重地一拍榻幾,上頭的茶碗蓋震落到桌面上,幸好沒碎。姬燮越說越氣,嗓門漸高“他們都是我姬姓先祖所封,土地人民都是周王室所賜。如今卻個個心懷鬼胎,恨不能趴在我王室身上多吸些血才好。等到要他們出人出力的時候,卻一個個縮著腦袋朝後縮,以儲存自身為第一要義。偌大一個天下,彷彿靠著孤一個人推動,真的是推不動啊!”

關於諸侯們不肯馴服以及私心過重的問題,饒是足智多謀的番己,此時也是束手無策,毫無頭緒。倒是姬燮自說自話,最後長嘆了一聲“要是當初先王們沒有封那麼多諸侯就好了!”說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可那是不可能的!”

的確不可能,周王朝的分封制已進行了快兩百年。周部落本是偏安一隅的西北小國,經文武二代君王勵精圖治,再加上殷紂暴虐,政基動搖,這才抓住機會牧野一戰,鼎定天下。可當時從遙遠的渭河谷地來到廣闊的中原,周人在人數上不佔優勢,完全處於數量更多的殷民包圍之中。不得已,只能冊封將姬姓骨肉冊封以鎮住東方。齊國的先祖姜太公乃武王仲父,被封在朝歌地區的康叔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弟,再加上成王時“桐葉封弟”於晉國,天下七十二諸侯國姬姓佔了一大半。

可是,歲月流轉,所謂“同姓之親,五世而斬”。一百多年過去了,姬姓諸侯們之前的血緣關係已變得遙遠,再不會把周王室視作自己的骨肉至親,而更多的為自己考慮,這也是難免的。

“孤真的是害怕打仗啊!”姬燮深有感慨地說“每次打仗,若敗了還好說;若是勝了,就得給參戰的諸侯或大夫獎賞,賜予田土。以前王室賜地是一整塊一整塊的,如今只能零零碎碎地一小片一小片地給,連二十畝的整數都湊不出來。”

番己終於開口了“這個自然,王朝的土地也是有數的,又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分封的諸侯越來越多,他們一個個索求無度,做一點事就朝大王伸手要土要田。以土地換忠誠,大王就好比割自己的肉去餵養他們,哪天是個頭?”

姬燮眼前一亮“阿己,莫非你有什麼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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