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噤若寒蟬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這段日子以來,鎬京王宮的氛圍一直都只能用“詭異”二字來形容。尤其到了晚上,一個女子淒厲的叫喊聲常常從王宮一角傳出,令人聞之汗毛倒豎。宮人們日落後便只龜縮在自己的屋內,沒人敢伸出脖子望一望,生怕被不知何處遊蕩的孤魂野鬼抓了去。

黃嬴能聽得出那是孟姜的聲音,伴著夜風,飄飄忽忽傳入了蔓蘿居。依稀還聽見有侍女勸慰聲“------大王不會降罪娘娘------”云云。一聲聲地,聽得她心裡一陣一陣地揪緊。

“娘娘,夜裡涼了,披件衣裳吧。”東兒將一件錦褡披在黃嬴肩上,勸道“娘娘這是何苦來呢!這麼夜夜不能安寢的,身子熬不住的。”

黃嬴長長嘆息一聲“唉——,怎能不憂心呢?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狐悲’,鄂姞被終身幽閉,如今孟姜竟也嚇瘋了,大王的妃妾就剩我一人了。怎能不怕?”

東兒又何嘗沒被近日的狂風駭浪嚇著?可還得乍著膽子安慰黃嬴,也安慰自己“娘娘和她們怎能比?娘娘與王后素日要好,大王是心知肚明的,懲治誰都不會落到娘娘頭上。娘娘儘可放寬心,還得為三王子好生籌謀呢!”

“你說的對,我是該好好籌謀一番。想想該怎麼避開眼前這團禍事------”黃嬴陷入了沉思。

周夷王自從喪妻之後,一直不肯搬離中宮,誰來勸都沒用。中宮的一應擺設器用,都和番己在世時別無二致,每日下朝後姬燮都會來中宮後寢殿,睡在熟悉的那張床榻之上,獨自緬懷著妻子。

夷己與紀姜被賜死,鄂姞打入冷宮,孟姜被嚇瘋,整個後宮有品級的妃嬪只剩下一個黃嬴------當然還有當初所封的二十多名美人,如今也都處於被廢置的狀態。可是姬燮一個都不想要,對誰都提不起興致,他只想讓他的王后番己回來,可這是不可能的。

這日他下朝剛步入中宮後殿,內侍祁仲低頭躬身上前一步稟奏道“啟奏大王,黃嬴娘娘已等候多時。”

姬燮一愣“孤並未宣召於她呀?”

“娘娘說有要事需求大王肯,午後便來了,一直等在廳內。”

“罷了,讓她來見吧。”姬燮一皺眉,揮手入內室換了一套常服。黃嬴是番己生前的宮中好姐妹,他得給這個面子。

黃嬴進來時,姬燮正披散著頭,坐在昏黃的宮燈底下看著一份竹簡。她趕緊斂衽下拜,姬燮這才抬起眼皮,不經意地問“你來見孤有何事?”

黃嬴也不敢抬頭看他,只低頭自顧自說道“臣妾------臣妾請求大王的允許,讓妾帶著三王子去為王后娘娘守陵。”

姬燮聞言一驚,猛地將竹簡一擲,竹子與硬木擊撞出一聲脆響。他身體前傾,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要出宮為王后守陵?”

語音低沉,實在聽不出是怒還是別的什麼?黃嬴的心跳得撲撲的,只好將預先的說辭結結巴巴地講了一遍“臣妾與王后生前情同姐妹,雖蒙大王恩赦,不忍體弱的三王子失母,不讓妾殉葬。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想起王后生前待我之情義,著實於心不安,想她雖有夷己殉葬,又有紀姜墳塋在側,但此二女與她生前關係不睦。妾也怕王后地下難免孤寂,所以願帶著三王子於王后陵前盡孝,日夜陪伴,不知大王可允否?”

這一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姬燮不由生出惻憫之意,安撫道“如今宮中妃嬪凋零,你其實無需如此的。”

黃嬴聽出了他語中的動搖之意,趕緊叩頭道“求大王成全!”

姬燮長吁一聲“罷了,既然你去意已決,便由你去吧。你可帶蔓蘿居的所有宮人一同前往伺候,待為王后守滿三年陵,便還是回來吧!”

“多謝大王成全!”黃嬴滿心欣喜,謝恩不止。

其實誰都知道,王后之死與孟姜,與黃嬴毫無干係,可這兩人還是一個被嚇瘋,一個為自保自求為王后守陵三年。那麼與番己之死脫不開干係的周公定,豈不是更加噤若寒蟬?

召伯虎看到府門前的那輛駟馬大車,頓時便皺起了眉頭,這是周公府的馬車,他如何認不出來?這幾日,周公府天天來人,他只是尋由頭不見,或只推說不在。可架不住來人的品級越來越高,先是門客,再是家臣,昨日竟是周公嫡長子,今日看這架勢,莫非是周公定親自來了?

果然,他猜的沒錯。召己迎上前,低聲對丈夫說“周國公已來了一個時辰了,妾怕人多嘴雜,已請他入後花廳敘話。”

召伯虎點點頭,大家都是平級,人家這般紆尊降貴上門拜訪,總不好連面都不露吧?這便換下朝服,著常服往後花廳走去。

周公定也沒客氣,甫一見面便納頭下拜,邊拜嘴裡還邊說“子穆救我!”

召伯虎趕緊扶起他“國公真是折煞我也,咱們同為大周國公,你的輔政之位尚在吾之上,何須拜我?”

周公定人是起來了,可竟然哭了起來,還越哭越傷心“老臣侍奉三代天子,為大周殫精竭慮二十餘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哇!可如今宮裡宮外,人人皆言王后之死與老臣深有干係,連大王都疑我。我實在是------實在是無處訴說委屈呀,只盼子穆能解我心憂呀!”

“國公想子穆如何為您解憂?”召伯虎斜瞟了他一眼“王后之死與國公無關,那麼姒嬤嬤呢?宮裡的娘娘們手可伸不了那麼長喲!”

周公定止住了哭泣,狡黠的雙眼眯縫著看向召伯虎“刺死姒嬤嬤的主使抓到了麼?便是證明是齊國人,那又與老臣有何干?不能因為我娶了齊國的姜氏之女,那便把什麼屎盆子往我頭上扣吧?再說那個車伕,不是子弗父何身邊之人麼?大王為何不從宋國拘了那孔弗父何呢?還養著他的妻女作甚?”

召伯虎的拳頭攥得緊緊的,這正是他最揪心的地方。在周夷王面前,他是一力擔保子弗父何的忠誠的,所以齊姜在潛邸的生活依舊如常。明明知道眼前之人是罪魁禍,卻奈他不何,他只覺得深深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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